2025年12月20日

灵魂深处绵延的回响

——读熊焱诗集《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

中国作协会员,浙江省首届“新荷计划”人才,出版《临水照花》《城里的月光》《恣意》《左肩上的月亮》等诗文集

□风荷

在熊焱的诗集《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中,作品以中年为轴线,是诗人在不惑之年对生命的凝视、沉思和体悟。这本诗集既可看作是中年的组诗,亦可看作是以中年为基调的心灵写生,是诗人于时间的旷野,一次次和自己对视,一次次的精神淘洗,而构筑出的灵与肉的花园。“在文字中洞察灵魂的秘密,在汉语中寻找良心的黄金。”读后,对诗人熊焱有了更新的认识,这是一位真诚的、肩负使命的诗人;也是在俗世中独享灵魂静谧和心灵富足,时刻寻找一颗诚实而滚烫的良心的诗人。

中年的凝视与精神的淘洗

《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的诗歌围绕“时间、生命、爱与孤独”等命题展开。

“诗已成为我血液中的盐。”熊焱如是说。他把目光遥望故土,贴近梦中的河流和山野。《水灌进田里》《七月回乡听蝉鸣》《贫穷让他们忍受着一切》《那是一年中最冷的时节》《年关》等诗歌里满是双亲的爱,以及童年时代炊烟与稻禾的味道。诗人的创作是一次次朝向故土、童年和内心的虔诚之旅,弥足珍贵。他也写当下的亲情,如《致女儿》《出生日——致儿子》《哭泣:致儿子》等,呈现出如山的父爱,也和自己的童年生活呼应,“我在成年后所有的努力/就是渴望着从我的文字中重新回到孩提”(《当他蹒跚学步时》),彰显出诗人的爱和怀念。

熊焱对繁衍生息的命运有着深刻的思考,将诗歌立足于当下的中年生活,聚焦伦理亲情和个人、家庭和社会的种种。诗歌裸露的是中年逼真的生命状态,有切肤之痛,有入骨之忧。

《我已被光阴用旧》《失败之书》《泥泞》《中年的病情》《夜里我梦见我哭泣》,从诗题可见一斑。“这日益臃肿的身体,无处放置疲倦的灵魂/ 这是鬓边的霜雪,一日日地加深眼角的细纹”(《中年》);“我无数次观察/ 那些形态各异的背影/ 多少弯腰劳作、负重向前/又多少卑躬屈膝、匍匐待命”(《背影》);“而马戏团里的小丑,又何尝不是我自己/在一次次的失败之后,不得不与命运达成妥协”(《妥协》);“我牵起妻子的手/用了一把力。她在人群中假装很平静/除了我,没有人知道她刚失去了父亲”(《从医院出来》)等等,从具体细节见更多的伤痛与无奈……

“一副中年身,半颗老灵魂”熊焱把中年人临渊而行的焦虑,把踩着悬空钢丝过活的危机,把生与死写得淋漓尽致。同时他也时时关注着菜市场、建筑工地、大街上的普罗大众,诗歌内容的取材,所有细节都来自生活。

汉语的韵律和向内的挖掘

熊焱遵循中国古老的汉语范式,擅长从《诗经》、汉乐府、唐诗宋词等古典里汲取营养,他笔下的分行是如歌的行板,或摇曳婉约,或汪洋恣肆,读来典雅有致,又气势充沛。比如他写月亮,“我最初的月亮/是记忆中一轮晶莹的琥珀”(《月亮》);他写水声,“水声如乡音婉转,一朵浪花是祖祖辈辈的籍贯”(《蓝月谷》);他写蝉鸣,“树荫里蝉鸣激越,如同荡得高高的秋千”(《山腰》),他笔下的自然美好恬静。熊焱也具备宽阔的现代视野,以冷峻的沉思来突破瓶颈,展现出中年秩序内的精神图景。擅长处理日常情境的诗意转化,诗歌结构严密,句子之间张弛有度。

熊焱的诗歌更多的是竭力地向内挖掘,呈现人到中年的知性、觉察与坚守。诗歌的气势如瀑布一泻而下,回到“泥土和根”的状态,让灵魂也深深扎根大地。诗歌节奏和气息里既有沉郁之情,又隐藏着极大的奥妙。熊焱的诗作在叙述里运用比喻、排比等娴熟的修辞以及整散结合的句式,层层推进,抵达种种中年的生活场景和自然时空。注重抒情与叙事的融合,通过生动的叙事达到抒情的丰赡,诗人在叙事性的抒情风格里,自然而流畅地弥漫着传统的情怀和人性的温度。如读来印象深刻的《葬礼上的父亲》《我将一直站在他们中间》《时间的深处有一只手》等等。

瓦利诺斯说:“哲学就是带着乡愁的冲动,到处寻找家园。两千多年来哲学有两个永恒的母题:生存的理由,与生命的归属。”熊焱是哲学系毕业的,他面对如影随形的生命常态,通过对细小或宏大场景的叙述,来思考哲学意味下的人类生存、欣喜和悲伤,诗歌里充满了哲学意味。如“当我丈量生死的界限,确信人世的远方/不是死亡,而是肉体到灵魂的距离”(《轨迹》),“你我皆为布衣,今生的命运大不过一只蝼蚁”(《黄昏,过长平之战遗址》),探赜索隐的诗人面对命运的叩问,对生死的理解有敏锐的感受和知觉。他以哲学的姿态探究人世表象之下的本质,勘探人类命运。

如墨西哥诗人帕斯所言:“现代诗是一次摆脱一切因循凡俗意义的尝试,因为诗本身已经成为生活和人的最终意义。”熊焱是当下诗歌创作真诚的践行者,他的诗始于触动,终于艺术,始于孤独,终于智慧。他用诗歌呈现个人与生活之间的冲突、挣扎和对抗,更写磨难中的自我博弈和踔厉奋进。

“文学创作最重要的是坦诚地面对自己,”熊焱这样说也是这样做的,他在《作为一个诗人》里写道,“我愿意像真理低头,向善和美/献上字典中全部的花朵和星辉”;在《在那色》里写道,“我也是一座山体/矗立在自己的海拔里/天空开阔无垠,正迎接着我们的奔腾”;在《容积》里写道,“这仿佛是灵魂的容积:苦乐参半,悲欣交集/让我穿越生死,学会忍受一切”;在《重复》里写道,“这平庸的中年,本就是一首失败之诗/ 我愿意,像一个制造银器的匠人 /一遍遍地重复打磨的工序/让这颗心灵,在中年的长夜中 /孤独地保持着一抹白银的晶莹”。熊焱经常把自己的灵魂比作是晶亮的白银,诗歌里可读出他的个人气质和人格情操,他的审美理想和创造才能,以及精神底蕴和铮铮的文人风骨。因此读熊焱的诗,也更能理解加缪说的:“真正的救赎,并不是厮杀后的胜利,而是能在苦难之中找到生的力量和心的安宁”,以及罗曼·罗兰的那句“生活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在认清了生活的真相之后依旧热爱生活。”

生命的哲思与灵魂的回响

诗集《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开篇的序文,题为《我写诗,是为了抵达孤独》,道出了熊焱写诗的目的,与选入的诗歌相得益彰,相互印证。生命是一场远行的悲欣交集,文学从某种特质上来讲,是孤独的一种“自泻”。著名诗人阿多尼斯说“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李白、杜甫、柳宗元、陈子昂、布罗茨基、博尔赫斯、米沃什等伟大的诗人都有一颗不朽的灵魂,穿过世界的喧嚣,在孤独中发出深远的回声。“我把写诗,当作攀登珠峰,那里白雪皑皑,冰川晶莹,仿佛是灵魂的白银……”熊焱努力追随他们,向着孤独一寸寸掘进。

综上所述,熊焱在写作上独运匠心,作品在朴素中显智慧,平常中见崎岖,是具有诗学和哲学意识的优秀诗人,他的诗歌在取材、语言、情感、主题意义、写作目的、和哲学思辨上成熟自洽。诗歌是他的躯体和灵魂的影子,读他中年的修辞,读到的是微澜的水,是漆黑的夜,有孤独,有死亡。无论颂词或挽歌,总有细雨般的痛楚和沉默,唯有借着文字的翅膀下坠、落地,心才踏实。《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是一本中年之书,也是一本生命之书。

“群山之上,必有孤峰兀立/ 蝼蚁之间,必有鹤立鸡群// 我也曾有过搏击长空的鸿鹄之志/但命运安排我一生都要匍匐于大地// 因为我写诗,我的心将与泥土融为一体”(《诺言》); “我的心,是一粒下坠的尘埃/顺着年龄平行于岁月/而时间有无限之远,命运有鸿羽之轻/生命最大的重力,来自沉入大地”(《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读到这两节诗,便明了诗人熊焱诗歌里呈现的生命意义,也知道了诗集为何取名为“我的心是下坠的尘埃”。“写作并不是为了寻找读者,而是在寻找真实的自己。”“而我,愿意从一张白纸的背后/以汉语的气力,找到灵魂的回声。”熊焱孜孜矻矻地寻找,终于找到了那个灯火阑珊处的自己,从中他获得了对人世永恒的爱,也获得了汉语赐予的不朽的尊严。而读者也何其幸运,听到了诗人灵魂深处传来的回响,深邃而绵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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