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方
此时,武汉的蝉鸣刚起,柏油路面蒸腾起热浪,空气像被拧干的毛巾般闷热。每当这时,我总会想起我的故乡罗田,那条穿县城而过、魂牵梦萦的母亲河——义水河的清凉,那是嵌在记忆里的冰棱,总能刺破夏日里躲不过、逃不脱的暑气。
小时候,小县城的阳光再强烈,也挡不了孩子们扑向义水河的脚步。每每夏日爬到县城唯一的大桥顶时,桥墩投下的阴影里早已挤满了孩子。而那块河边的大石头就成了天然的餐桌,西瓜皮早已堆成了小山,那是早到的人家带来的解暑物。谁家买了西瓜,准会切开分食,红瓤黑籽映着孩子们的笑脸,汁水顺着下巴流进脖子,凉得人打哆嗦。有回院子里的小黑子抱着半块瓜跳进河里,瓜瓤在水面漂成粉红的云,引得一群小鱼来啄,惹得岸上的人笑弯了腰。
那个令孩子们盼星星盼月亮的卖冰棒的老爷爷,总在午后三点准时出现。二八大杠自行车的铃铛叮铃作响,后座的泡沫箱裹着白色厚厚的棉被,每当掀开时冒出的白气里像《西游记》里的神仙出场自带仙气,绿豆香混着奶油甜直往孩子们的鼻子里钻。老汉一出现,孩子们立马围上去,用攥着皱巴巴的角票换来一丝夏日清凉,却又攥在手里舍不得咬,任由冰水滴在手腕上,凉丝丝地钻进心里。我总爱挑奶油味的,含在嘴里慢慢化,看河面上的纸船载着融化的冰棒水,晃晃悠悠漂向桥洞。
如今生活的武汉,超市里大大小小的冰柜塞满了进口冰淇淋,可我总觉得不如当年的冰棒解渴。去年夏天带儿子回罗田,义水河的亲水平台上,有小贩推着冰柜卖网红雪糕,十岁的小家伙咬着巧克力脆皮,听我讲当年在桥洞下抢冰棒的故事。忽然一阵风吹过,我恍惚间看到了桥洞下还有孩子在扑腾,岸边的柳树下,仿佛仍堆着五颜六色的衣裤,时光和河水在这里意外重合了。
暮色里的义水河泛着微光,儿子指着河面问:“妈妈,你小时候真的在这条小河里游泳啊,当年真的能摸到鱼吗?”我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河水忽然懂了,那些关于冰棒与西瓜的记忆,早已和河水、嬉笑声一起,酿成了岁月里最清凉的酒,每当武汉的热浪袭来,只需取出来饮一杯,便会醉倒在故乡的夏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