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5年03月28日

清明又见雷溪河

□熊启文

水清景明,竹山青翠,春风撩人,点点哀思如新笋冒出心尖。回乡扫墓,站在父亲和母亲合墓的石碑前,姐姐说,“人这一辈子,只有站在这里,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将向何处!”我瞻望着墓碑上几排简明的文字,默想。

正如母亲舍不得离开的雷溪河。全长五十余里,源头在县城外的罐儿脑山脚,一路游山玩水,流经县城一段平缓后,不急不躁地流向赤龙湖,慢腾腾地流进滚滚东逝的长江。与雷溪河毗邻而居,是母亲随着儿女走出山洼搬进县城之后的事。洗脚上岸,冲淡了繁杂农活的辛酸,住进街道,减少了担水烧柴的牵绊。

母亲清楚在县城生活的不易,主动承担照看孙辈的任务,浆洗做饭。还是闲不住,母亲就寻思去雷溪河的岸畔开出三块荒地来种菜,像照料孙辈一样精心侍弄,一派生机盎然。

父亲盛旺时不幸病逝,母亲寡居多年。自父亲走后,母亲有花也不惊容颜,但是一枚落叶、一滴雨、一件不起眼的旧物件,反倒令她痛惜不已,回想父亲活着时的情景。每年清明与母亲相见,总能听到母亲自然而然地念叨:要是老伴尚在多好,现在日子过得快活,不愁吃穿,儿女们给些零花钱都花不完,自己身体好还种些瓜菜,补贴家用。

那是一个雨后,一大团乌云刚刚在楼顶的天空抖落尽雨水,我就牵拽着母亲去河岸。堤岸边,草木扶疏,遥远处有油菜花。那一片油菜花,明熠灼目,几乎是春天的化身。走进菜地,跟着母亲摘菜、拔草。不远处,麻雀们嬉笑欢颜,飞起又落下,散养的家禽旁若无人地啄食理毛,对人视而不见。菜与泥土,风与空气,都积聚了清新的气息,随时都会生发美妙的交流。瓜菜与野草肆无忌惮地秀嫩晒绿,包菜、莴苣、大葱……占据了母亲开垦的领地;芭茅、野荨麻、播娘蒿……占据了野外的领地,倾轧着,你压着我,我压着你,植物世界在锄头的监督下,菜地与野地互不干涉,井水不犯河水。临返程时,母亲早早地梳理了一大捆青菜,硬塞进车后备厢,目送我消失在街道的尽头。

雷溪河的两岸都是房子,河水清澈见底,可以看见水里的鱼在游动。河水深浅不一,母亲总是严厉呵斥孙辈不准下河捉鱼,禁止游泳。河岸每隔十多米有几级台阶铺到河边,靠水边有一块大青石板,每天早晨,穿着花花绿绿的女人们洗衣服的木槌声响成一片,好听又好看,成了一道风景线。家有洗衣机母亲也不喜用,嫌那玩意儿费水又费电,到河边洗洗涮涮,视野也开阔,很享受扎堆在一起家长里短。

母亲也很享受河边纯粹的阳光。这里的阳光,每个季节都不一样,时强时弱,照耀着四季分明的城镇田野,异彩纷呈,散发着奇异的流光和土味,熨烫着沿河两岸土地,甚至河水的每一个褶皱处,令人陶醉在一种可触的幸福里。

2014年春,县里决定花巨资打造雷溪河景观带,犹如母亲检查确诊患上绝症,毫无征兆。挖掘机越过河岸,开进河滩,雷溪河县城段成了偌大的工地。母亲的菜地被挖得面目全非,菜青色全无。我将此情景摄像在手机里,拿给生活已不能自理的母亲观看。不破不立嘛,是该大修的,等修整好了,以后你每次回来就有好去处,我怕是等不到了,随它去吧!母亲对破和立之类事件司空见惯,释然地说着。

雷溪河的县城段整饬一新,一座廊桥衔接两岸。坐在飞檐翘角的廊桥上,独自一人,不见母亲。凭栏远望,阳光将小区高楼照耀得棱角分明,如林似玉,田块状的小楼像被钉子钉住了,不变换任何姿势。这样的眺望让我倦怠,将目光收回来,搁到近处,放到眼皮底下。

河道因拦河坝而酷似梯田,河水翻过拦河坝晶莹流淌,不时有鱼儿跃跳的身影。错落有致的步道沿着河岸逶迤而去,不同时期的县城名人将画像簇拥在壁画上,中草药字画从《本草纲目》中跳出来映在宣传栏里,透射出医圣故里浓烈的崇文尚学的传统气息。腰身优美的彩虹桥横跨在河面上,凝视着熙来攘往的车流……

阳光慢慢变得温润,余晖洒在城际线,夕阳把深暗的红色涂抹到人和书和一切物体上。附近居民纷纷走出家门,登上雷溪河两岸,散步的,跳舞的,拉二胡的,唱黄梅戏的……应有尽有。入夜的雷溪河,灯火层叠,美轮美奂。不远处,七层高的文昌阁顶灯变幻,阁前大舞台前,听歌看舞的夜行者络绎不绝。

听着桥下淙淙水声,我思忆起雷溪河的清明时光,逆行神游,如长长的电影胶片一般,既往场景缓缓回过……中年以后,许多的事物,我都不以为是偶然的。在生活的水面上,有的人可以成为浮萍,有的人可以成为航标。同样是升腾,有的灵魂是烟花,有的灵魂是翅膀。

夜里九点,雷溪河畔,一条叫吴庄的街道,一片叫高桥的小区,一个四层小楼收纳了我。午夜梦回,情丝乱,泪雨纷纷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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