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华
春分那天,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像极了故乡河岸潮湿的泥土气息。母亲形如小船,躺在病床上。呼吸机有节奏地响着,仿佛远处河水的呜咽。我握着她的手,那双手曾经在河面上划出无数道涟漪,如今却像搁浅的船桨,静静地停泊在白色的床单上。
记得那些艰难的年月,母亲总是天不亮就起身。她划着小船,在晨雾中穿行,去河湾处绞猪草。船桨划破水面,发出细微的声响,惊醒了沉睡的芦苇。她的身影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像一幅水墨画。那些猪草,她总是挑最好的给生产队,自己留下的都是些边角料。她说:“做人要厚道,不能亏了公家。”
母亲的小船不仅载着猪草,还载着乡邻的冷暖。何伢妹家遭了灾,母亲二话不说,把家里仅有的小米和一些零钱送去。我记得那天,她划着小船回来时,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船里空空如也,她却笑得那么满足。她说:“帮人一把,心里踏实。”
中年得子的母亲,把全部心血都倾注在我和弟弟身上。她的小船载着我们,在生活的风浪中颠簸前行。父亲常年在外,母亲一个人撑起这个家。她白天在生产队干活,晚上还要缝补浆洗。煤油灯下,她的身影投在墙上,像一尊雕塑般的小船。她的手因为常年劳作,粗糙得像树皮,却总能变出可口的饭菜,缝制出温暖的衣裳。
记得那年我发高烧,母亲连夜划着小船去镇上请大夫。河水湍急,小船在风浪中摇摆,她却毫不畏惧。月光下,她的背影那么单薄,却又那么坚强。她说:“为了你们,娘什么都不怕。”
四年多前,母亲躺在病床上,像一条搁浅的小船。监护仪的波纹起伏,如同河水的涟漪。她的呼吸渐渐微弱,却依然倔强。我握着她的手,感受着她生命的温度。那些年,她就是这样握着船桨,在生活的河流中奋力前行。
母亲的一生,就像一条小船,载着我们渡过风雨,驶向彼岸。她从不抱怨生活的艰辛,总是用微笑面对一切。她说:“日子再难,也要笑着过。”如今,她的小船即将驶向远方,我却无法挽留。
去年春分,母亲进入了急救的病房里,月光洒在母亲苍白的脸上,像一层薄纱。我仿佛看见她的小船,在月光下缓缓驶向远方。那里有她熟悉的河流,有她牵挂的乡邻,有她深爱的土地。母亲的小船,载着她一生的故事,驶向永恒的彼岸。
春分又至,我站在岸边,目送她远去的方向。泪水模糊了视线,却模糊不了记忆。母亲的小船,永远停泊在我心里,载着爱,载着温暖,载着希望,划向我心海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