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连升
进入冬季,腌菜成为很多家庭的要务之一,肉类、鱼类、菜蔬类……能腌尽腌,品种繁多,花样百出。
在鄂西北高寒山区农村艰苦岁月长大的我,浸染出一手腌菜好手艺,无论辗转何地,每到季节都会就地取材温故知新,腌制的菜品颇得家人味蕾认可,在生活半径圈也小有名气。一到冬季,家里的瓶瓶罐罐、坛坛钵钵腌味四溢。泡萝卜晶莹剔透,腌白菜酸爽沁心,腊鱼肉红彤釉亮,还有酸豆角、酱黄瓜、拌芥菜、醋蒜姜、压雪里蕻、捂酸黄菜等等。在琳琅满目的腌制界中,自己最怀念、最敬畏、最倾心的是冬瓜腌韭菜。
那是小学二年级的一天午休,肚里早餐两块红薯、午餐一块玉米粑的我,打陀螺时突然晕倒,是同学中的乔家大叔和乔家小叔兄弟用两颗糖果泡水把我唤醒的,据说这是营养不良引起的低血糖症状。下午,两个叔叔辈同学轮番邀我放学后到他家住一晚,并说已找人给我妈带了信。我是明白这番心意的,因为他们的父亲我称呼为乔家爷爷,是个杀猪佬,家里时常能见点儿荤腥,借机想给我补一补。一放学就跟着他们向大山深处的乔家老屋出发,在竖起来的羊肠小道上爬了一个多小时后,终于看到一个几乎全是石头的山包顶上有昏暗的灯光,又饿又累的我们奔进屋门时,四方桌上已摆好四套碗筷、一钵玉米粑和一盆土豆酸菜汤。
乔爷爷看见我,迅速拉过一把椅子放在火笼边说:“连升,稀客稀客,快坐快坐,累了吧。”乔奶奶麻利地倒上一杯热茶给我,然后看着他们说:“你们几个先吃饭,等连升休息一会儿再吃。”话音未落乔奶奶点个煤油灯转身进了厨房,他们爷仨会心一笑就着酸菜土豆汤啃起玉米粑粑。半小时后,乔奶奶端着一个托盘出来,盘内热气腾腾,香味扑鼻钻心,原本初次到乔家做客有些矜持的我馋相自现。“连升,快来快来,把你饿到了,没啥好吃的,将就吃碗面条填下肚子吧。”乔奶奶边说边把饭菜碗筷摆在四方桌空着的一方,随手收拾好桌上剩余的粑粑和菜汤端进厨房吃去了,乔爷爷则连忙招呼两个叔叔一同去睡觉。
看着桌上摆着一大碗手擀面和一大碗烧肥肉,忍不住拿起筷子夹上一块就往嘴里塞,我任凭两边嘴角油水直流。就这样一块肥肉一筷面条大口交替六七个回合后才看到肉下的配菜,拣起一筷喂到嘴里一咬,酸爽无比,满嘴生津,味蕾的惬意度立刻爆棚。再咬几下,嚼头足、水分足、酸味足、香气足。这是什么美食奇物?夹起一筷配菜对着煤油灯看,丝条状的好像是腌韭菜,方块状的从没见过。单独挑出晶莹剔透的方块端详起来,瓤透明透明的,皮深绿深绿的,放进嘴里一咬瓤酸水横流,皮脆爽弹牙,那种咀嚼的快感咽喉久久不舍向下传递,只有嘴巴叭叽叭叽一声紧似一声。忽然醒悟,自己是在做客,立马终止这种阶段性快感,回到一口肉、一口面、一口配菜的循环享受,不到十分钟两大碗美食胀起肚皮。喝下最后一口面汤打出饱嗝时,乔奶奶笑眯眯地走出来问我吃饱没,我开口就说:“这肉里面是啥菜呀?真好吃!”“冬瓜腌韭菜呀。”乔奶奶微笑应道。“冬瓜也能腌呀。”我由衷赞叹着。
原本有很多赞美和好奇想表达,但听里屋传出的鼾声小合奏知道夜已深,只好不舍地上床睡觉。这晚做梦很香很香,梦见我外婆、奶奶、妈妈和我,都学会了冬瓜腌韭菜。
数十年来,年年我都做腌菜,年年岁岁腌不同,岁岁年年必有冬瓜腌韭菜。除了冬瓜韭菜要“分别洗净晾干、切好撒盐拌匀、挤水压装入皿、洒酒密封加盖”以及“手要净、皿要洁、装要实、封要严”等严格操作要领外,我每次都添加了“心存敬畏、真情实意”秘方,以至逢腌必成未失过手。我还创新了冬瓜腌韭菜食谱:一是冬瓜切成手机屏大小厚薄和韭菜一并腌制好后,一片腌冬瓜一片肥肉摆盘,再在面上放上腌韭菜上笼蒸,此蒸肉天下一绝;二是冬瓜切成火柴盒长短宽厚和韭菜一并腌制好后,与胖鱼头一同入锅烹煮,起锅前再掺入腌韭菜,此酸菜鱼天下无双;三是冬瓜切成薯条状和韭菜一并腌制好后,加入辣椒粉、花椒面、小磨油凉拌,当下酒菜无与伦比。
穿越时间的洪流,冬瓜腌韭菜深深烙印在我的味蕾和心田。它的味道承载着浓浓的家乡儿时记忆,寄托了厚厚的岁月无限温情。
冬瓜腌韭菜,我一生挚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