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春燕
天气越发寒冷了。母亲给我打电话,再三叮嘱我下午出去摆摊时,身上一定要穿厚实点,脚上要把厚实的棉鞋穿起来。我忙不迭地答应着,好的、好的。
母亲又担心我没有合脚的棉鞋,有点自责地说,她现在许多年没做棉鞋了,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大看得清。不等母亲说完,我忙说,家里还有好多棉鞋,一次都没穿过呢。为了让母亲相信我说的话,我拿着手机,给母亲看我那一壁柜十多双崭新的棉鞋。
那些棉鞋都是十年前我结婚时的陪嫁鞋,每一双母亲还都能说出是谁做的。以前都是在外地打工,有统一的服装,所以这些纯手工做的鞋子,都没有机会穿出去。当然还有个更重要的原因,也是那些年心理不成熟,觉得这些鞋子不好看,便一直束之高阁置之不理。
现在回家创业,对穿着更讲究舒适,因此当我再次打开壁柜,看到一排排的棉鞋,突然就觉得自己超级的富有。
母亲同我一一细讲每双鞋子是出自哪个亲戚做的。那两双漂亮的用毛线钩织的单鞋,是小姨娘一针一线钩织出来的;那几双红色的高帮毛线棉鞋,是母亲和几个姑姑钩的;两双黑色布棉鞋,是本家大姑姑做的;还有两双,母亲想了想说,是大奶奶家的大姑做的。
我惊叹母亲的记忆力,十多年的事还记得,而且这些鞋大多是红色和黑色的,怎么分得清是谁做的。母亲好像有些自言自语地说,你大姑也做了,我还以为她没有做呢。我疑惑地看着母亲,问什么意思呀?
母亲问我还记得大奶奶吗,我说当然记得呀,小时候大奶奶经常挎着篮子走街串巷卖瓜子、糕点什么的。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家里还很贫穷,大奶奶时常会给我留一块糕点、一把瓜子吃。空闲时,她还会带我出去找野菜。我滔滔不绝地同母亲说着那些多年不提、却从不曾忘记的童年往事。
大奶奶一生只有一个女儿,大姑出嫁后,大奶奶只身一人,因为她的房子和我们家连在一起,也因此一直相互帮衬彼此照顾着。大奶奶最后离开是因为给大姑姑送亲手做的棉鞋。去大姑姑家要经过一片树林,因为下了几天雨,一向身体硬朗的大奶奶不慎摔了一跤,由于长时间没人路过救助,最后失血过多而去世。大奶奶的离开让我难过了很久,但我忘了最难过的是大姑姑。
我只记得大奶奶出殡那天,大姑姑哭得不省人事。后来听别人说起,原来是大奶奶做好了棉鞋,大姑姑试试说不合脚,让大奶奶修改。大奶奶是去送修改好的棉鞋出事的,所以大姑姑从此不再穿棉鞋,也不做棉鞋。
一直到我长大,出嫁前母亲开始给我做鞋陪嫁,姑姑们和小姨娘也每人做两双,大姑姑许是看到大家都在做,想起久违的母爱,她没有和别人说做鞋子的事,只是在我出嫁前一晚,把她做好的两双棉鞋和其他鞋子放在了一起。
我拿出那双厚实的棉鞋,坐在小凳上试穿,系上鞋带,笑着和母亲说大小刚刚好,很暖和。
时间向前奔跑,很多人会离开,唯有爱一直在流淌。因为爱,有些人我们一生都不会忘记。那些爱的记忆,或许在一个熟悉的味道里,或许就在一个物件里,就像这双普通却格外暖和的棉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