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雨烟染

小舒学围棋已有一年之久，除了我，家里人再也没谁下得赢她，也就没人再愿意跟她下棋了。

于是，她总会有意无意地出没于我这个对围棋一窍不通的人面前。见我得空了，她便放纵音量喊：“玉子纹楸一路饶，最宜檐雨竹萧萧。”对诗词向来没有抵抗力，果然毫无防备地被她袭击。我问她这句诗出自哪里，她竟说棋盘上有答案，陪她下一局，就知道了。

本想以“不懂”围棋为借口拒绝她，奈何她抢先说道：“妈妈，我免费教你。你一直是我的榜样，因为你那么爱学习。你好好学围棋，你以后也会闪闪发光的。”

冲着那句“你一直是我的榜样”，我也得勉为其难地坐到棋盘对面陪她浪费时光了。

“你知道什么是围棋吗？”我随意应付着摇了摇头。

“围棋首先讲述了万事万物的数量，总是从‘0’开始。”她边说着，边用食指指向棋盘最中间的那颗小黑圆点，“就像《道德经》里讲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她又一本正经地在棋盘上比划着，说棋盘上除了天元，总计还有三百六十路棋子……

不知从哪一刻开始，我这位敷衍的学生竟沉浸在“小老师”的围棋课里，全神贯注，听得津津有味了。

“你看，棋盘是方形的，是静态的。棋子是圆的，是动态的。从古到今，除了复盘外不会有一盘重复的棋局。是不是很妙？”“执棋人是灵魂人物，你要有大局观。哪里可行，哪里不可行。何时可攻，何时该守……”“落子无悔，这是最基本的规则。就像每日的日出日落，没了就是没了。”

我忍俊不禁，她哪是五岁的小屁孩儿，分明就是电视剧里的“说书先生”。她说得头头是道，某一个瞬间，我竟对她心生一抹敬意。

后来，我每走一步，她都会帮我用心复盘。她说：“该舍的时候就要学会舍弃，你不能因为一颗棋子的失误，让所有棋子陪葬。那样的话，得不偿失。用泰戈尔的话说就是：如果你为错过太阳而流泪，那么你也将失去群星。”

反复多次，我又有了新的疑问：“我这每一步棋，相当于你又帮我重走，有什么意义？”她说希望我赢，我反驳：“要么你投子认输得了，你干吗还费这么大功夫？”

“我可以赢，但你要学会，你为什么会输。我反复给你讲的目的，就是为了让你将来有机会可以赢。输的终极目的，不就是为了赢吗？”

比她多活了六倍人生的我，瞬间觉得惭愧。平日里我教她读书读诗时，总是少了那份耐心。看重结果，却仓促了过程。两三遍下来，我讲的她没听懂，我就生了烦躁。果然，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我这“老师”当得也太不合格了。

在她的反反复复的讲解里，我仿佛渐渐喜欢上围棋了，挺有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