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都市报极目新闻记者 徐颖
从《双响炮》《涩女郎》到《绝对小孩》,朱德庸用充满幽默和感性的文字与漫画,走进人类的内心世界,治愈着现代性社会中一个个孤独的灵魂,深受读者喜爱。
2024年年末,朱德庸带着最新的作品《一个人的人生未爆弹》,时隔六年后再次与读者见面。
经过前期联系,12月12日,朱德庸在台北接受了极目新闻记者的连线专访,电话那一头他侃侃而谈,并不像外界所传言的那样“社恐”。朱德庸说,一旦我决定要参与某个活动,我会将我的“社恐”压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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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尽量减少工作时间,留更多时间给自己
极目新闻记者:您写的很多文字都还挺贴合当下,比如“接到诈骗电话,电话那一头,假装是我女友,我们说了二十分钟……”您生活中也会受到诈骗电话的困扰吗,怎么想到用这一个梗在创作中?
朱德庸:其实我很少接到诈骗电话,因为我基本上不用手机,但我做“脸书”,做得还不错,有40多万粉丝,很多读者会看我的“脸书”,在互动信息中就出现过很多诈骗信息,我要花大量的时间,把诈骗信息删除掉,以免伤害到我的读者。在人的一生中,特别是在青春期的时候、年轻的时候,爱情是每个人都渴望的,也往往是人最大的痛处之一。一个人,当他失去他所爱的人,宁可自己骗自己,所以我用“诈骗电话”这个梗,说的也是情绪,书中的“我”选择用自己欺骗自己的方式让这种情绪渡过。
极目新闻记者:为什么书中大多数人物都没有头,没有脸?
朱德庸:这本书说的是情绪,我希望读者看到这本书时,看到的就是情绪,我不想让人误解,他看到的是漫画中的主角的情绪,而给自己一个逃避情绪的借口。
极目新闻记者:“河马可以憋气5分钟,人类最厉害,每天出门上班讨生活,至少能憋气8小时……”我们一直在面对人生的无奈,我们努力地做个普通人,我们假装合群,书中的很多图画和文字片段有意思,您平常是怎么记录这些瞬间的,随时记录吗?
朱德庸:我现在画画的时间,固定在早上,每天7点钟起来,吃完早饭,就开始画画,画到中午就不画了,自己散散步,听听音乐。我现在尽量减少工作时间,不希望花太多时间在工作上,留更多时间给自己。拿个笔记本记啊记,我从来不做这样的事情。但我保持感受,散步的时候,我会感受周围的环境,擦肩而过的人,都是以一种很随意的态度,像其他平民老百姓一样去感受生活,感受的时候也没有目的性,一定要去为了画画,纯粹是作为一个人的好奇心,好奇存活在这个世上人的生存状态是什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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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你漠视自己的情绪,情绪有一天会反扑的
极目新闻记者:您这本新书的笔触,仍然很青春。随着年龄的增长,您是怎么样还保持着青春表达的?
朱德庸:我画什么题材,跟我的年龄没有直接的关系。创作《双响炮》的时候,我只有25岁,那个时候我并没有结婚,没有关于婚姻方面的经验。当时我很少接受采访,很少露脸,许多人就猜测画《双响炮》的作者是一个老头,结婚几十年了,受尽了老婆的欺负,所以才会画出这样脍炙人口的反映婚姻生活的作品。我画《涩女郎》的时候,很多人也觉得奇怪,为什么作者作为一名男性,能感受到那么多女性的细腻感受。我画《绝对小孩》的时候,40岁出头了,但我还是可以感受到小孩的心态是怎么样的。对我来说,感受他人,并不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没有身在其中,反而可以跳脱出来,看得更真实。
极目新闻记者:这本新书的名字《一个人的人生未爆弹》的灵感从何而来?
朱德庸:一个人的一生都是伴随着情绪的,我们的难过、沮丧、喜怒哀乐,都跟情绪挂钩,但我们完全不重视情绪。小时候师长给我们的教导,都是教我们不要情绪化,外界将情绪污名化,认为情绪是一种非理性,但身为一个人,不可能没有情绪。当我们一直压抑自己的情绪,不释放出来,这些情绪就会在心里越卷越大,成为一个个人生的未爆弹。有的人50岁了,可能会爆炸十几岁时积累的未爆弹。有些未爆弹可能还没有爆炸,但它会藏在你的婚姻里、事业里、亲子关系里、工作里、朋友关系里。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未爆弹,别人没有办法帮你解决。
极目新闻记者:您会面临人生未爆弹的阶段,以及爆了的阶段吗?怎么抚平情绪的?
朱德庸:有啊。我51岁时,父亲突然过世了,我的未爆弹就差点爆炸了。父亲去世后,让我看到我的原生家庭,原来不是我想象的样子。后来我思考,这个未爆弹、这些迹象在我小时候就存在了,只不过我一直漠视它,一点点储存情绪的黄色炸药。
我想说,身在这样一个变动如此之大、人际关系如此复杂的时代,我们要重视我们的情绪。随着经济的发展,大家常常只为了累积财富,而忽略隐藏在我们身体里的情绪。当你漠视自己的情绪,情绪有一天会反扑的,不但会伤害到你,还会伤害到你认识的人或者不认识的人。而如果我们正视了情绪,及时去处理它,那么即便它爆炸了,也可能是人生的烟火,让你看清楚自己是什么人,未来的人生应该怎么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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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用自己的一切能耐,
让别人感受不到我的“社恐”
极目新闻记者:听说您有“社恐”,现在面对人多的场合还会有不适吗?今天的通话,我好像没有感觉到,感觉您还是挺健谈的。
朱德庸:因为我已经成熟了嘛,所以我会表现得不紧张。
我一直很不习惯人多的地方,除了因为自己个性比较孤独之外,还有无法忍受公共场所的嘈杂,很多人只在意自己要的是什么,也不怕打扰别人,这一点让我蛮难受的。我既然没有办法改变他们,我就躲得远远的。所以我不喜欢出去吃饭,在外面吃饭的时候人很多,大家都在大声喧哗,光是噪音就把我喂饱了。人和人之间没有办法保持一个相互尊重的距离。久而久之,我越来越不愿意出来,避免参加公众场合。
但人有时候也没法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行事,比如我出了新书,有很多宣传活动,如果作者不愿意出来介绍自己的书,也没有人会介绍了,这个时候我会强迫自己出来,用自己的一切能耐,让别人感受不到我的“社恐”,否则让人家千里迢迢跑来,难道只是让人看这个人很紧张吗?我做不出这种事情。其实,在参加活动的前几天,我会自己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活动中我会把自己的“社恐”降到最低,让每个来参与的人,感觉到没有白来。他们不知道,我在台上手心已经冒汗了。做完活动之后好几天我都会有点虚脱。
极目新闻记者:您会看别的作者的漫画书吗?或者看哪些书?喜欢和什么人聊天以获取鲜活的生活感受?
朱德庸:我从来不看其他漫画,书我也看得不多,因为我以前一直觉得我很笨,我不会读书。一直到我50多岁的时候,我听医生说才知道我有阅读障碍、识字困难,我看书很慢,通常看到第三页,就已经忘记第一页的内容了。看书非常消耗我的精力。但老天对我非常眷顾,我身边有说书人。我太太是一个大量阅读的人,她每次看完书会挑选一些适合我的书,跟我分享。
我创作的另一个来源是去观察、去感受,从书中得到的别的作者的观察,还是隔了一手,自己感受的更真实。比如我去看一场电影,我会感受坐在我身边的人,观察到他们的反应。我画的这么多人,男男女女,都是我从许许多多的陌生人中感受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