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斌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总是给老年人韶光已逝、人生迟暮的沮丧。影响风度气质的白发,稍稍迟染几天,白发根就钻了出来。如果把晚年比作秋季,我喜欢吟咏“霜叶红于二月花”。霜叶红,是对秋景的礼赞和对晚景的慰藉。
我大致推算了一下,退休后,如果能活过80岁,享有的完全自主支配的时间,仿佛随手一抓就是大把。退休几年来,咬文嚼字,文学创作渐入佳境,却也始终未忘探究“初心”——从《诗经》的“靡不有初,鲜克有终”走来,盛唐源于“履危本于初心,遭险期于不贰”(《旧唐书》);大宋则出于“未先犬马,傥邂逅于初心”(《老学庵笔记》)。“不忘初心”,文化至理。
我60岁才入文学之门,以刚踏入老年化门槛的年轻态“从头越”。唐朝的诗人胡令能,少时是修补锅碗盆缸的锔匠,《唐诗纪事》卷二十八记载:“或梦人割其腹,以一卷书内之,遂能吟咏”。段成式的《酉阳杂俎》也记载“打腹稿”的王勃“少梦人遗以丸墨盈袖,自是文章日进。”我患顽疾多年,经常失眠,更不谈创作走做美梦的捷径。看《宋诗纪事》卷三十四记载的毕渐,绍圣元年的进士第一,是公元965年潜江建县以来的第一个状元郎,北宋年间的第59名文科状元。授官膳部员外郎,相当于负责后勤保障。后出知荆南府。《宋诗纪事》仅录毕渐一首《赠林子山》:“儿童闻说子山名,将谓先生是古人……携得新诗天上去,不教辜负到全闽。”他出使福建时,不去拜会当地的行政长官,却专程去看望一个80岁的退休老人,并以诗相酬唱。携诗天上去,或是向往诗的远方,或是寄托南飞的大雁。我又查阅《扪虱新语》,欲从中寻找些“蛛丝”,发掘家乡鲜为人知的底蕴,打捞古人魂牵梦萦的乡愁。书中只简单地记载:“人言毕状元眉目如画,诗词亦自清拔,予儿时见人多诵此诗,至今父老犹能诵之,真佳句也。”在以词牌为炫耀的朝代里,《全宋词》却找不到文科状元的词作条目,委实让人遗憾和费解。想必是性格刚介不合时,又无祖荫,与当朝丞相章惇格格不入。仿佛地道的“潜憨子”。倒是书中记载苏轼好友陈晋之的故事值得体味:“陈晋之一日只读一百二十字,后遂无书不读。所谓日计不足,岁计有余者。”似乎是在诫“贪多之癖”。如我等年岁,一日120字,一本书要看到猴年马月?何况,人在世间总脱不了俗气,计较柴米油盐的开支是日常;盘算礼尚往来的成本是缜密。同学朋友聚会,少不了“经济半小时”的牌局;东门菜市场的马齿苋比南门菜市场一斤便宜1块钱,怎么也得赶早过去称几斤;中心医院的“玉屏风”比附近药店卖的“玉屏风”便宜一倍,即使排长队也得挂号候诊。时间就是金钱,这话一点也不假。只是我是拿时间在兑换看得见摸得着的实惠。这就是普通百姓的比较哲学,扎扎实实过日子的长远之策。其实自己心里明白:现在的退休金绰绰有余。话说回来,现在平均每天看一两万字,写几百字,仿佛就有持之以恒的感觉;发表一二篇文章,似乎就是事业有成的标志。
暮年是超然淡定的晚节,是不断向善的“晚晴”。再如读书,远去了“黄金屋”的诱惑,黯淡了“皆下品”的郁结,没有读书苦、苦读书的压力,仿佛是为了消磨“桑榆晚”,为了随性的排遣。“闲坐小窗读周易,不知春去几多时”。书籍成了我“餐以饴口”的精神食粮。一本好书可以看无数遍,一段好句子可以反复诵读。典籍里有警句妙语便可参透,册页中有鲜活故事便可品咂,文章里有臭味相投的知己便可击掌。仿佛穿越历史的浩瀚,与不同时期的先贤交心,同各个朝代的大咖如切如磋,时而蓑笠、时而褐衣、时而葛巾、时而捻须,或会心一笑、或龙钟叹息、或拍案叫绝。在灵魂深处凝结书香,处世为人散发底蕴。愉悦不期而至,灵感不请自来。
人在有生之年,如果能恪守《周易·乾卦》的“夕惕若厉”,借鉴璩伯玉把过往当不是,参考《论语》里的“吾日三省吾身”,既可保不逾矩的率性,又能藐世俗的繁杂之念;如果能效仿白居易“香山九老会”的情趣,既能提升日常的品质,也是资歌慰老的快意光景。
周邦彦在一首《玉楼春》的词中写道:“雁背夕阳红欲暮”,词作者把夕阳晚照描绘得绚丽多姿,舞雁蹁跹动感十足。在雁背之上,除了夕阳红,更有诗和浩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