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建生
回想起来,活过一个花甲子的我,可以数出诸多喜欢秋天的理由。
最初,因为秋天落叶多,让我收拾柴火的箢子有了填充的内容;后来,因为秋天里棉花白、稻谷黄,使我一日三餐碗中有粥饭,一年四季身上有衣裳。再后来,就是吃到一个红柿子。说来见笑,那个柿子被母亲插上芝麻骨,放在米缸中藏了好多天。红彤彤,晶晶亮,我小心地捧在手中。母亲一点都没尝,微笑地看着我吃。我轻轻地咬开柿子顶端的薄皮,吸吮柿子蜜糖般的汁液,连同那柔柔的柿肉,吸进嘴里,慢慢地咀嚼,细细地品味。自那之后,我知道山里有一种果子叫柿子,秋天成熟,味道特别好。十多年后的一个夏日,因为工作任务,在一个名叫汉子山的山谷中,我见到一片柿子树。那天,太阳晒得人跳脚,尚未成熟的青皮柿子像害羞的孩子躲在绿叶后面,害得我扬起脖子,沿着田埂走了一圈又一圈。
柿子树是山沟的伟男子,身高几丈,主干粗壮,枝丫繁复。迈过立秋的门槛,柿子树便日渐卸下臃肿的叶片,露出苍老遒劲的身姿,枝条上缀满扁圆形的柿子果。几阵秋风凉,柿子由青变黄又变红,一个个晶莹剔透起来,犹如点亮蜡烛的小灯笼。蓝天下,秋阳里,每一棵柿子树都有自己特殊的神韵。无论树下是黑瓦土墙的庄户人家,还是谷黄桂香的田畈山丘;无论田埂上走动的是清晨下地的农夫,还是傍晚归来的老牛;怎么看都是一幅唯美的图画,而图画中的闪亮之处便是柿子树。
我喜欢秋天,喜欢秋天的斑斓色彩,尤其喜欢挂满红灯笼的柿子树。
近些年,因为几十载喜好,我造访了大别山南麓的多处柿子沟,认识了品种繁多的柿子树。其中,罗田县錾字石村年逾百岁的甜柿树达5000棵以上,以其漫山遍野柿子红的阵势,摘得“中国甜柿第一村”的桂冠。此外,新洲区汉子山村的柿子品相好看,一只大花碗才能装下一个柿子,而且口感上乘,味甘如蜜,年年赢得游客的青睐。还有,团风县接天山下的胡家湾柿子沟也算得上一处风景。柿子沟落差大,从接天山的“睡美人额头”到河谷底,少说也有一二百米高。旧时,每逢暴雨降临,山洪一头撞下,雷霆万钧般地直落谷底,毁房屋、伤人畜的大灾害,平均几年就要来一次。近些年,当地把防治山洪作为乡村振兴的首要任务,用大石块配上高标号水泥护砌高坡陡岸,同时疏浚河道,特别注重保护耕地和古树。如今,柿子沟旧貌换新颜,胡家湾村民大都住进了新楼房,那排百年老屋前的旧池塘也修葺一新,还平整出一块难得的坝子,既作为村民的活动场所,又满足了游客的临时停车之便。
晌午时分,大樟树下的青石长条凳清凉惬意,白须老翁坐在石凳上,品着自家的山茶,守望着柿子沟田埂上的柿子树。老翁言辞清晰,热情地为来客唠叨柿子沟的旧事。
老翁说,接天山下的柿子树,有灵性,长命百年,年年踩着时节冒芽、返青、开花、结果和落叶,从不偷懒。但是一娘生九子,九子九个样,柿子树树型各不相同,结出的柿子成色也有细小的区别。接天山的长尾巴喜鹊特别聪明,冬天就吃柿子,专挑红的啄,一个柿子,只吃向阳那一边……
说曹操,曹操到。一群长尾巴的雀子嗖的一下飞过来,站在瘦小的树枝上,用坚硬的长喙叼食鲜嫩的红柿子,雀子时不时扬起脖子吞咽下喉,然后,环顾四周,还摇摇小脑袋,一副萌萌的样子。
望着山雀贪婪地进食,我的心有点隐隐作痛。我替柿子鸣不平,天然生态的好果子,可补充人体所需的多种维生素,怎么就入不了山珍之列?又怎么卖不出一份好价钱?
一群雀子飞走了,又一群鸟儿钻进来,树上的红柿子继续成为它们的佳肴。我恨不得越俎代庖,举起长篙驱赶这些不劳而获的家伙。
且慢!接天山下的农家大院里,正趁太阳火候整收油茶籽的大嫂,温柔地来了一句:“山雀也是性命,也有一张嘴。”
大嫂的话是说给我听的。初听似乎词不达意,仔细一想,既简单,又道理颇深。俗话说得好,“长嘴的要食,长根的要肥。”山上的果子就应该是动物们的过冬粮。
也许,这正是大自然的安排。我为自己惭愧,当了一回忧天的杞人。
在斜阳中告别大山,山坡上,一树灯笼正红,树下的大嫂依旧欣欣然地忙碌。
这幅深秋的自然图画,永远定格在我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