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丽
小时候家里穷,我把每分钱存很久,也舍不得买零食。湾里和我一起玩的同伴也没有钱,但他们家里有余粮。每当货郎的小铜锣响起,或者卖麦芽糖的叫声传来,他们会拿出家里的稻谷、大米或者麦子去换一些零嘴。我家的人多田少,口粮年年不够,每天只吃两餐,还常常断顿。小孩子怕饿,对吃的记忆如梦魇一样纠缠我大半生,却屡屡被瓜子的香味暖透。
最先爱上的是南瓜子。母亲在田头地角、山坡沟坎,只要是有土的闲地都撒了南瓜子。南瓜见风长,见太阳长,有雨更长,瓜藤顶着绿盘子一样的叶子,四周蔓延。黄色的花吹起喇叭,东一朵西一朵。吹累了,蜕变成青皮南瓜娃,懒懒地睡在草叶下面,一天天,饱吸阳光雨露,长成黄皮老南瓜。摘回家切开,蒸着吃、炒着吃、煮疙瘩汤吃、炸南瓜饼吃。瓜皮和瓜瓤喂猪,瓜子洗净,晒干。一个南瓜一小把籽,积少成多。到约莫有一小碗时,母亲禁不住我们纠缠,便在土灶锅里炒瓜子。瓜子在黑色的锅底白汪汪的,随着锅铲跳舞。我们踮起脚看。母亲打趣说,这点瓜子肚脐眼大一坨,哪里够你们塞牙齿缝?南瓜子似乎懂我们的心思,爆开口散发焦香。我们姐弟五个,顾不得烫,抓一把装进口袋,撒欢似的到处炫耀。伙伴们不屑,我就把瓜子壳丢在水里,鱼儿成群结队游过来抢,它们肯定闻到了香味。
爱上葵花瓜子的时候,我在读小学。“年小月半大”,村里过月半要搭台唱戏,一唱得三天。家家接亲戚住着看,附近的乡邻也来看。台上咿咿呀呀,台下人头攒动。四周卖瓜子的、卖甘蔗的小贩忙个不停,生意特别好。听人说生瓜子五六块钱一斤,一斤可以赚块把钱,我就拿出存了好久的钱去街上买了一斤让母亲炒熟,然后用大瓷酒盅量了一下,如果两毛钱一盅,绝对好卖也好赚。于是,找了个位子,用瓷盅当量杯卖瓜子。一周的戏台,我赚了文具钱,更大快朵颐了黑籽白仁的葵花瓜子。
吃西瓜子源于我的舅伯。我考取的中专在荆门,离家远,每天只有清晨一趟班车。每学期开学我都要提前到孝感舅伯家住。舅伯总会给我装一包奶油瓜子和一些能放的油炸食品。早上5时的街道,很静,很新。舅伯骑着自行车带我,清瘦的后背坚实有力,车轮碾过露水濡湿的路面,我似乎听到舅伯汗水滴落的声音。四五十分钟的路程,太阳都憋红了脸。我那么安然坐着,抱紧怀里的书包,书包里瓜子流淌的奶香让我昏昏欲睡。
吃大悟铁瓜子,完全是机缘巧合。过了而立之年的我怀了孩子,可孕吐让我咽不下任何东西。我昏昏沉沉,却舍不得请假,不愿意错过在武汉大学中南医院进修的机会。一起进修的同事有一个来自大悟,她看我吐出黄水,差不多肝肠寸断,送给我一包大悟山里的瓜子。瓜子很小,很铁,香味却能渗入骨髓。仅仅闻味道,我就精神一振。丢到嘴里,早先的苦味荡然无存,连牙缝里冒出的都是暖暖地带着山野气息的香。就那样,大悟铁瓜子唤醒了我的味蕾,治疗了我的孕吐。
瓜子很香,也很治愈,尤其是在大雪天围炉喝茶嗑瓜子,那些家常话都冒着暖气、香气。虽然我没有吃零食的习惯,也不能把瓜子嗑成花一样。可我总是忍不住去买,忍不住盯着它看。它那么小,又那么饱满;它那么轻,又那么重,每一粒都蕴含沉甸甸的爱,寄托沉甸甸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