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雪金
幸福村的人多喜欢喝小酒。他们喝酒不需要理由,只需要端起酒杯。也不讲究时间,一年四季,无论早晚,想喝了便喝。
其实也是有理由的吧,春耕时节,一杯自家酿造的谷酒,便是最好的慰藉。那酒,不烈但温暖心田,能驱散一天的疲劳。炎炎夏日,一杯酒到肚,止渴又解饥。秋天丰收的喜悦,只有酒才能表达得淋漓尽致。冬天,大地归于寂静,人们迎来了难得的闲暇时光,最适宜一杯小酒,几句闲话,几点醉意。
酒,是自酿的谷酒泡了水果等的配制酒。幸福村依山傍水,极适宜发展种植养殖业。村里共有九个种植养殖合作社,种植的水果种类繁多,其中枇杷、杨梅、桔、橙、桃、李等都已颇具规模。水果成熟时,村民们会留下一些泡酒或酿酒。在村人眼中,家里没有几坛酒,便不能算殷实的人家。我曾见到一些人家里,房间的墙边一溜儿地摆着装满酒的玻璃缸,里面泡着或杨梅,或桑葚,或洛神花,还有山上采来的金樱子或黄精,色彩斑斓得犹如一幅绚丽的画卷。就是不喝酒的人看了也不由得心生欢喜和向往。这样的配制酒芬芳扑鼻,酸甜爽口,极适合慢品小酌。
我在村庄里不时会看到这样的风景:人家的大门口、村口的大树下面,几个人或坐或站地围在一起热腾腾地喝着闹着,杯盏碰出清脆的响声,笑声惊飞了电线上的鸟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在吃大餐,走近细看,桌上不过是两盘青菜、几个咸蛋、一碟花生米、几块饼干,好的时候还有一碗猪头肉、半条烧鱼。一看就是临时胡乱扒拉的几个菜,他们却吆五喝六地喝得极其热闹,醇厚的酒香与泥土的芬芳交织在一起,飘散在空气中,勾勒出一幅温馨而热闹的乡村畅饮图。
把小酒喝大了的情形常有,我听到幸福村的酒人酒事中,最让人捧腹的有二。一次是陈湾的茂大爷,喝醉后在门口吐了一地,自家的鸡吃后便醉倒一片。茂大爷酒醒后鸡还没醒,气得他老伴要他禁酒一周。那一周可把他馋坏了,见人就嘟囔着:酒是粮食精,再醉也不能吐。二次是上畈的阿义,醉后与人打赌,输了须亲自动手把自己的两边眉毛剃光。阿义输了,眉毛光了很长时间,阿义出门都遮遮掩掩的像做了贼。在静谧悠长的村庄里,酒人与酒事交织出一幅幅生动有趣的画卷,让人忍俊不禁,回味无穷。
在幸福村驻村多年,幸福村的风早把我和村民们同化了。我不仅习惯了戴草帽穿胶鞋,也习惯了举杯时把杯碰得咔咔响,哪怕大多时候,我的杯里装的只是白开水。
有时候因工作需要,节假日不能回家,村民就邀我去家里吃饭,在一些清闲的晚上,我也会陪他们喝杯小酒。我和三五个乡亲围桌而坐,几盘清炒时蔬加一盘香气扑鼻的红烧肉,错落有致地摆放在桌子上。乡亲们的认知里,肉类是极好的滋补品,桌上无肉便是对客人的怠慢。他们热情地向我劝酒劝肉,被岁月和阳光雕刻得深深浅浅的脸上,笑容干净而纯粹。分酒器这东西,在乡村的酒桌中是极难见到的,自己人喝酒,不需要公平,能喝就多喝点,不能喝也不强求,能尽兴就好。村人喝酒,图的是舒坦,喝的是温馨,把酒的作用恢复到它的初始。酒在灯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喷着香,乡村的宁静被醇厚的酒香轻轻打破。
这样喝小酒,酒里无需承载着无形的压力与期待,喝酒就只为了喝酒,纯粹,简单。说话也不需要费心地斟词酌句,话题从家长里短到田间地头,从儿女婚事到村庄趣闻,想到哪说到哪,仿佛整个世界都缩小在这小小的院落里。说的人眉飞色舞,听的人乐不可支。没说详尽的地方,马上会有人补充,那些趣事便变得更加丰满灵动起来。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融洽热闹,说的人更起劲,听的人笑声也更洪亮爽朗,此时我们都是活在诗里的人。
陈湾的欢叔,孩子都在外务工,很少回家,即便回家,过不了三五天,又要启程远航,他和老伴成了留守老人。有事没事,我喜欢去他家坐坐。他家种了几亩红心脆李,李子成熟时,我和队友也会帮他摘李卖李。
欢叔老两口用的都是老年机,他们想孙子们了,便用我的手机跟孙子们视频。每次视频时,老两口都会显得激动和兴奋,不停地叮嘱着,有时还会抚摸着手机的屏幕,仿佛能感受到孙子们的体温。视频完了后,两人却总有片刻的失神,做什么事都心不在焉,欢叔还会闷闷地开口让我晚上陪他喝一杯,这种时候,我一般都不会推辞。
欢叔喝酒喜欢徐斟慢饮,举起酒杯对我做个邀约的动作后,再慢慢送到嘴边抿一口,在舌尖细细品味后再吞下去,有一种特殊的仪式感。一杯酒下肚后,他的脸色渐渐红晕,话也多了起来,儿孙们的调皮乖巧都在酒香中徐徐展开。围着他家那张被岁月浸透的小方桌,我们三个人就这样喝着聊着,每一口酒都品出了家的味道,时间变得温暖而深刻。
农民与酒,是这片土地上最质朴最动人的风景。陪他们喝杯小酒,听听他们的故事和喜怒哀乐,让那份流淌在农民血脉中的酒香,也融入到我的血脉之中,是一件很暖心的事。我的人生也因之而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