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润利
很久以前,外婆的菜园是热闹的,红橙黄绿,明艳鲜妍。鸟雀、蝴蝶、黄蜂、蚂蚱是这里的常客。外婆逢人就会骄傲地絮叨她开垦荒地的光荣历史,小小的我并不关心,也未曾知晓。
春日里,一畦韭菜在暖风中撩拨着我的味蕾,第一茬割下洗净和鸡蛋炒成一盘最是鲜嫩,割完在根部撒上厚厚的草木灰,不日还会再长起来。割了几茬后,菜架子上的四季豆开花了,紫的、白的、黄的,两片的花瓣微微翘起,清新娇美,直到豆芽顶出来,花才萎落了下去。晚一脚结的豆角却是后来者居上,一簇可以结五六十根,细细长长的,像姑娘的辫子垂下来,挂满了一排排的菜架子。外婆提了个大菜篮子,将豆角挨个摘下来,一会工夫就铺满了。她挑了细的、嫩的洗净,拿白绳扎紧头部,叠放在大肚石罐里,一层层地撒上细盐腌了,用鹅卵石压实。不出一月,入了味,变了色,抓上一把,切得细细的,用香油炒了,搁点辣椒酱,早晨喝白粥就着吃很合胃口。
等吃腻了外婆的“豆角炒肉”,我最爱的盛夏也来了。菜园更繁茂了,头上系朵黄花的丝瓜在荡秋千,红绿参半的朝天椒在吵嚷着,还有绿黄瓜、西红柿、紫茄子、毛豆、细葱……
丝瓜汤最能清热解毒,做起来也极为容易,是餐桌上必不可少的美味。刚摘下的黄瓜上有密密麻麻的小毛刺,放在自来水下搓洗了,刨了墨绿的皮,青白的肉便渗出晶莹水珠,咬一口,脆生生,清香四溢。老黄瓜就用绿辣椒红辣椒加盐腌了做小菜。熟透了的西红柿红彤彤、软乎乎的,香味浓郁,附近的鸟儿也被吸引来,它们似乎知道外婆老眼昏花,堂而皇之地飞过来啄食,挑嘴的鸟儿只把最甜最软的部分吃了去,可恶极了。我们只好趁西红柿未熟透之前摘下来,放两天软了再和鸡蛋一起打汤,撒点小葱叶子,喝时愈发香浓。毛豆熟了,外婆便挥舞着镰刀割得整整齐齐,拖到榆荚树下。我馋毛豆汤,就自告奋勇帮外婆剥豆,小小的手上下翻飞,剥得飞快。“别剥那么快,手疼,得留着豆衣,这样做汤才鲜……”外婆一边在毒辣辣的日头下给菜园地锄草翻土,一边嘱咐坐在榆荚树下乘凉剥豆的我,她头上也渐渐滚出了豆大的汗珠。
秋风起,榆荚叶黄了,菜园里南瓜也老了,外婆做成南瓜饼、搓成南瓜圆子叫我们吃撑了肚子。冬瓜长得又长又大,硬硬的外皮上还有一层霜。外婆说:“霜越厚,瓜越好。喝了冬瓜排骨汤,身体倍好。”我对冬瓜无感,也不爱吃肉,在外婆的连哄带夸中,也吃了精光。
冬天厚厚的白雪覆盖着大白菜、白萝卜,醋熘白菜、萝卜炖肉,都是过冬的好菜。
一年一年过去,在菜地的滋养下,我长大了,有一回我和妈妈回来看外婆,她高兴地对我说她今年还种了葫芦,结了好几个。我随口说了句可爱,她就颤颤巍巍地摘了两个让我玩。我有点哭笑不得,无论我长多大,在她眼里永远是那个贪玩的“小不点”。
临走前,她翻出红的、黑的、白的塑料袋装了几袋子的瓜果蔬菜给我们带走,“我知道你们能买到,可是哪里有我种的好,一点药水也没有打过的……”她已然头发花白,步履蹒跚,站在菜园边,目送着我们离开。
后来她离开了我们,菜园也荒废了好几年,直到今年春天舅舅舅妈返乡把菜园重新翻了,又种上四季豆、黄瓜、朝天椒等。辣椒开花的时候,花蝴蝶和胖黄蜂又飞回来了,只是不见外婆的身影,母亲和舅舅在菜园里翻土豆的时候,聊到外婆中年丧夫,晚年丧子,独自开辟菜园的艰辛,也忍不住哽咽了,喃喃说:“人去如灯灭,水中捞明月。我们要好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