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子吟
我的老家坐落在大悟三里城的一个小村庄,名曰风骚岭。风骚岭又名乌鞘岭,登岭远望,就像一条巨龙,头西尾东,东高西低,蜿蜒曲折。
贫瘠的山岭很难长出经济林,但有一种树在山岭上扎下了根,不断繁衍,最后长满了整个山岭,那就是乌桕树。
乌桕在乡亲们嘴里就是“油籽”,看起来老态龙钟,树皮粗糙、黝黑,就像老农那双饱经风霜的手,没有美感,但淳厚、朴实而不张扬。它生命力顽强,田间地头、路边、房前屋后都有它的影子。在童年,迷恋着乌桕树,有乌桕的地方就是我们的乐园。每次玩耍,母亲要在湾头喊上半天,我才极不情愿地回家。
春天一到,深褐色的乌桕树焕发出盎然的生机。心形的叶片慢慢在春风中伸展开来,此时虽然没有蜂围蝶阵的喧闹,但那嫩黄色的叶片却是孩子们的最爱。摘下一片叶子,轻轻一折,放在嘴边用力一吹,就会发出清脆的响声。那声音在春天里悠扬着,成为孩子们集会的号角。
夏天,乌桕树的叶子是翠绿浓密的,阳光都照不透。盛夏时节,骄阳似火地烤着大地,那些经受不住炎炎烈日考验的草木,一个个耷拉着脑袋,无精打采。乌桕树撑开巨大的绿伞,树叶密密麻麻,男孩子都喜欢爬上去捉迷藏,女孩子就在树下玩耍。
树上有种叫“洋辣子”的毛虫,绿中带黄,全身长满毒刺,让人不敢触碰。捉迷藏时不小心碰触到了,皮肤立即红肿、疼痛、瘙痒,异常难受。男孩子都像勇敢的士兵一样,谁都不怕疼。随便摘几片乌桕叶,用力在手上搓上几个回合,敷在红肿处。清凉的叶汁,便可立即止痛消肿。
玩累了,随地一躺,或斜倚着乌桕树,看天上云卷云舒,听树上蝉鸣悠悠,是何等的惬意。有时,一场突如其来的阵雨,孩子们赶紧躲到乌桕树下。一会儿雨停日出,孩子们像一只只小鸭子,抖抖身上的雨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心地笑着。
最美还是秋天的乌桕树。叶子一天天变得五彩斑斓起来,有的绿中泛黄,有的黄里透红,有的红得发紫,它的颜色随季节层层递进,“万山红遍,层林尽染”的美景也就渲染了整个风骚岭。深秋时节,乌桕叶在风中纷纷落下,覆盖在绿色的庄稼上面,雪白的籽粒挂在树枝上,引来一群又一群鸟雀啄食。
立冬时节,桕叶红了,仿佛燃起了千百支火炬,烧红了天,烧红了地。
粗糙黝黑的树皮,裂成一块又一块的,就像一位饱经沧桑的老人,站立在寒风中。这时的乌桕树,像淳朴的乡亲,把累累的果实,无私地奉献出来。
乌桕子挂在枝头,深褐色果皮裂开后,露出的白色“油籽”,它们三三两两抱成一团,饱满而洁白,就像冬天里的白梅花。此时,风骚岭上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乡亲们用竹竿绑上铰刀,将果实累累的枝条铰下,摘下白色的果实,把树枝捆好挑回去当柴烧。
听长辈说,那些油籽可以榨油,做肥皂、蜡烛,回去一晒,一家人过年的新衣就有了着落。
孩子们也像鸟儿觅食一般,在草缝里寻找遗落的油籽,悄悄放进口袋,拿去换零花钱。最多时有几元,这对于孩子们已经是天文数字,足足让人高兴好长一段时间。
如今,风骚岭的村民富了。爬树铰油籽的日子已经离我们远去了,昔日的乌桕树早已不见了踪影,代替它的是宽敞的道路和茂密的油茶林。
一棵棵被砍倒的乌桕,变成一堆一堆的劈柴,燃尽了乌桕树最后的美丽,也灼痛了我的心。
没有乌桕的风骚岭,空旷了许多,也寂静了许多。乌桕在我心中已成为一种思念,一份乡愁。
如今,大悟每年都举办红叶节,但总感觉没有儿时在风骚岭见到的红叶,那么浓烈,那么富有层次感。每每这时,记忆如风中的红叶,纷纷落下。
幸好,乡村振兴的号角已经吹起,美丽乡村建设又将迎来新的春天。
希望不久的将来,风骚岭上又是一片乌桕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