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9月04日

外乡人

□杨教

妻子是鄂西长阳土家妹子,她挑金、挑贵,挑来挑去的,最后挑中我这个外乡人。也许是冥冥之中的一种缘分吧,早在上世纪五十年代,我北上路经长阳时曾泛舟清江,它让我忆及儿时故乡那条通往洪湖的小河。

长阳山间遍布溪涧,溪水依山形成一带弯弯曲曲由深潭、塞堰、瀑布、水凼串缀的碧绿,两岸长满青草,开满鲜花。我沿溪而行,只要投竿,就有渔获,于是山水间常出现我的身影,有人称我是“钓鱼的姑爷”。

姑爷是女婿的尊称,山里还颇具古风地把女孩子都称为“姑”,长大了叫“大姑”,“大姑”嫁了人,她的男人就是“姑爹”,尊称“姑爷”。我最初听人叫我“姑爷”时,总觉得没有“姑爹”亲,我曾疑惑是不是因为我是洪湖外乡人?妻子跟我解释说,我在城市挣工资,吃商品粮,在山里算是稀客。妻子还教育我,娶了长阳媳妇儿,就要把自己当长阳人看,入乡随俗,起眉动眼都要学乖一点,待人处事要“小意”一些,对老对小嘴巴要甜一点,“小意”就是谦卑客气的意思。妻子还提醒我,少拽些文绉绉的字眼,多做点对人有用的小事,人家就不会对你见外了。

妻子的指示完全正确。她有个堂姐嫁到了邻乡,男人是复员军人,时任公社干部。他跟我算是连襟,老想找我“日白粉经”——吹牛侃大山的意思。一次探亲回乡,按土家风俗,我提了一捆油果子(油条)、两桶挂面,去看望那连襟,顺带捎了一瓶北京二锅头。我沿着溪流一边钓鱼一边移窝,走走停停,一去就是一二十里路。去到他家门口,已是下午。他站在溪边喊着问,沟边那位钓鱼的客是杨家姑爹吗?我于是收竿上岸。他接过我的小鱼篓颠了颠,顺便在溪边把鱼就处理干净了,回到屋里亲自掌勺,用一块碗状的羊油将鱼加干辣椒皮子煎了一锅,我口馋,在锅里就尝了尝:真鲜!

吃饭时,又来了几位陪客,有县乡干部、乡村教师、手艺师傅、卡车司机等等,全是当地的人物,堪称是一次臭皮匠峰会。一杯二锅头润喉,三杯苞谷酒下肚,臭皮匠们高谈阔论满天飞。从他们的谈论中,我听出了两点意思,一是穷,长阳是个穷县,除了山就是水,就那么一点可耕种的田地,怎么富?二是干,不干富不了,怎么干?他们设计了种种来钱的方法,如办个厂,开个矿什么的。他们说得津津有味,说得很神奇,说有农民在菜园里锄地,一不小心“哐”的一声,锄到了石头,把石头刨出一看,白的,赶紧装进背篓背到山下去卖,这叫重晶石,值钱。

臭皮匠们边吃边谈,我在一旁边吃边听。开始他们一本正经地叫我新姑爷,后来几乎全都跟我称兄道弟。最让我高兴的是,我吃到了地道土家美味:巴掌大玉色透明的腊肉片,其风味不在金华火腿之下;油炸花椒叶和苕粉肉糕称得上是美食一绝;将新鲜玉米磨成浆,再用桐叶包裹蒸出的酸浆粑粑,胜过我在北京吃的仿膳窝窝头。他们称赞60多度的二锅头,我却更钟爱有烟火气的苞谷酒。

带着臭皮匠们的智慧,我去县城拜访了县委老书记。他跟我谈了有关长阳经济建设的诸多意见,我把他的想法整理成一份供领导部门参阅的情况反映上报了。还应老书记的要求,就是否建黑白电视机装配厂,是否开重晶石矿的问题,走访了有关部门,把专家的意见直接写信告诉他了。我为此奔波忙碌时,俨然自己就是个长阳人,为了它的发展,我愿意奉献自己微弱的光和热。

随后的几十年,长阳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随着隔河岩、高坝洲水电工程的建设,让长阳经济建设迈上了一个大台阶。我流连忘返的清江美景,也成了旅游胜地。当地老百姓的生活,也有了更多的甜美和富裕。当初一起高谈阔论的“臭皮匠”们,大多已经作古,但他们应该也看到了家乡日新月异的改变。

在我的九十周岁家宴上,孩子们告诉我,高铁长阳东站即将开工,而站址,就在我们的老屋不远处。听到这个消息,我激动地反复絮叨着好好好,眼前仿佛看到了动车经过老屋村子的风驰电掣,思绪感慨万千。我这个外乡来的女婿,终是把长阳认作了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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