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向红
家乡人依水而居,大大小小的河塘星罗棋布绕村流淌。有水塘的地方就会有稻场,就会有杨柳树紧紧相依。盛夏时节,杨柳总会伴着清风带来荫凉。
我会在早饭时分就把竹床扛到稻场的柳树下。我的任务就是守着稻场上新晒的谷子,扬着竹篙赶走偷吃谷子的麻雀。间隔一个时辰,我脱了凉鞋,两脚往谷子里一插,双脚不离地地往前蹚,热烫的谷子会翻滚过我的脚背,板块一般的一片谷子被浅耕成一道道笔直的谷沟,这是晒谷子的一道工序,叫作“踢谷”。踢完谷我就蹦上在水塘的石板桥单脚金鸡独立式洗去一脚的灰尘,然后快速缩回到我的营地竹床上,跷起二郎腿,开始做梦。我在做梦的时候,那几只熟悉的麻雀也在快乐地分享着我们家的谷子。
竹床,也是我在午间做点坏事时的隐蔽堡垒。我会在竹床上默不作声地假寐,等听到大人们午睡的鼾声,悄悄溜下荷塘,踩出几节莲藕,捞上几枝莲蓬。当我悄悄把战果藏起来的时候,午睡的人们还没有醒来,知了的聒噪声还在热烈继续,夏午还是那么宁静,偶有清风拂荷的声音。
傍晚时分,从水田里回来的男人们,会在竹床上扇着草帽小坐。火一样的流光划过不远处的河堤。
竹床也一定是和萤火虫在一起的。那些晶莹的小精灵有时会贴在树叶上,有时会落于草丛里,还不时像个天使一般跌落在我的竹床上。我和我的小伙伴们就轻罗小扇装入瓶,围着这些忽闪忽闪的小家伙指手画脚。夜静水遂凉,新月已中天,竹床的喳喳声点缀了夏夜的梦。
我在竹床上躺着的时候,就会听到年轻的妈妈给孩子唱起了童谣。我想我小的时候,我的祖母和母亲一定给我唱过很多童谣。只是我还躺在她们的怀抱的时候,对那些逗我开心哄我睡觉的童谣一无所知。
我的记忆里,家乡的摇篮曲很单调,会唱童谣的人是不多的。我能回忆起来的那首童谣,都有着美妙的意境:月亮走,我也走,我跟月亮提花篓,提到园门口,打开园门摘石榴,摘一扎,留一扎,留给爹爹婆婆过立夏。
童心的晶莹剔透,犹如旧时水中的月亮,穿梭于荷塘的碧叶之间,偶尔一只小青蛙跃进水里,弄碎了一塘静水,月儿荡漾,一路陪伴小丫儿沿着稻场回家。
前天回家,母亲在清洗一件旧物:四十年前我们曾经睡过的竹床。竹床用了桐油漆上,仍旧放在我的房间。我的女儿不知这是何物,但她听过祖母教她唱过的那首童谣。那首童谣乘着竹床穿越时空,温润了几代人的童年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