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25日

绰号二记

□何宽阔

绰号,按我们老家方言,就是小名或诨名的意思,儿时用的“爆款产品”。

“四儿”是我的第一个绰号,是按排行来的。“四”是双数,也算大吉大利,有四季发财、四方平安、事事如意为佐证,于我却不是。小时候,我常常为“四儿”声名所累。

“四儿”是儿化音,在我们这儿,四儿呼法不是这么温婉的,连读起来简直是硬化版的——发音同索,索命的索!小时候村湾里小孩多,玩伴也多,玩着玩着就玩出火药味来了,不管我是打得赢说得赢还是打不赢说不赢,这首儿歌就是他们最后的“杀手锏”。他们一齐起哄,上来用手指戳着我的脑壳儿,边刮着腮帮子,边翻起白眼,嘴巴一呲一呲地就唱:“四儿,四儿,提泡皮(灯笼),结媳婆(妇),一结结个光脑壳,光脑壳,不生伢,一生生个葫芦娃!”我总是灰溜溜地被他们逼到堂屋黑乎乎的门角落里,哼哧哼哧地坐在那里出粗气,却不服气!

其实,那时候儿歌的意思,我也是全然不懂的。我还跑到隔壁屋里向堂嫂追问生伢是怎么生的。堂嫂先是一愣,继而笑弯了腰,笑出了眼泪:“生伢呀,是从胳肢窝里生出来的!”

现在有时回乡里,碰到小时候的玩伴,还有湾里的嫂子大婶大姨们,都一个个客气地叫我大名或职务,或道一声稀客。真是叫生分了,我还是小时候那个调皮的、疯癫的四儿嘛!

我还有一个绰号叫“团长”。追根溯源,跟住隔壁的沈老婆婆有关。她是我小时候搬到新家时的邻居。她有个孙子,和我年龄一般大,我们自然而然地成了形影不离的玩伴。

小时候是顽皮的,喜欢到处跑,听说哪个村湾要放电影或放皮影戏,我会高兴几天几夜,当天晚上就是趟十几公里远的路,明儿还要赶早放牛和上学,也是无论如何排除万难要去的。记忆中的大片有战斗片《南征北战》《地道战》《小花》,戏剧片《天仙配》《红楼梦》,恐怖片《神秘的大佛》,喜剧片《喜盈门》,以及后来的武打片《少林寺》。我最喜欢看的是战斗片,小孩子喜欢模仿,于是我就用了柳条编了个“军帽”,用帆布钻几个洞眼制成了腰带往腰里一缠,腰里再挎一把用烂木头削成的“战刀”。我自娱自乐,一声怒喝,挥舞着木刀,像指挥千军万马——其实只有我自己一个人在向前冲!瞧这阵势,沈老婆婆赶快扶紧椅子,睁着快要瞎了的眼睛,盯着我这行头好久,说:“你,你——像个团长!”

于是我就成了“团长”,而且是个不掺假的“空军”团长,手下既无一兵一卒,又无一枪一弹,装备还是自己东拼西凑的,甚至有时被别人呼来唤去的。当人家叫我“团长”时,我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像钻进了蜂蜜罐。

说起这名号来,我还得感谢沈老婆婆的预言,我终于有一天踏入绿色方阵,成了一名职业军人,并且当了个官儿,只是没到团级。每次从部队回来探亲的时候,免不了去她家看看她,悄悄地塞个几十块钱给她零花。老太太身板日渐衰弱,但捏住我的手很有力:“我早就晓得你能当个‘团长’的,你人心眼儿好,是个好伢……”

记得隔了多年后,我又回了一次家。一日晃到沈老婆婆家门口,但见门前杂草丛生,大门上一把锈锁。带着疑问回家问母亲:“她家人呢?”

母亲说:“人都搬走了。”

“那沈老婆婆呢?”

“她去年就死了!”

我的心兀地一紧,发呆,好一阵子才醒过神。

因为我知道,沈老婆婆走了,就带走了我的“团长”我的“团”。

两个绰号,串起了我儿时的岁月。怀念依旧,吹开尘封的记忆,有什么东西比绰号更能让你的心如潮水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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