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24日

我家门前枣儿甜

□孙旭

我家门前有棵大枣树。

它的树干,成年人张开双臂才能抱得住。庞大的树冠像一把伞,盖住了我家三间老式大瓦房。茂密繁盛的枝叶除了三分之二在自家宅基地上空外,还有三分之一“侵占”到了堂兄家的领空。

20世纪70年代初的农村,不像现在各种零食小吃铺天盖地。除了地里的黄瓜、菜瓜和西红柿之外,最奢侈的零嘴就数枣了。五月伊始,枣树开花。暑假一到,我和三哥就盯着树冠。翠绿的果实从椭圆鹅卵石长到鸡蛋大小,需要一些时日。树上的枣儿牵动着我们的心绪,哪怕在河边疯玩,我们也会惦记哪颗枣熟了变红了,哪颗泛黄发亮。

瞅准父母上工的功夫,我俩就跟猴子似的快速爬上枣树摘果,在衣服上胡乱擦两下就往嘴里塞。三哥大我两岁,爬树能力和摘枣技巧都比我强,当仁不让冲锋在前,我接应在后。兄弟俩分工明确,配合默契。摘完后,我俩坐在树干上,分食果实。两条腿在空中晃动,远处的夕阳缓缓没入江汉平原。

遇到有难度的,我们就搬出梯子,要么倚靠自家房屋的墙壁,要么搭在堂兄家的厢房上。我扶着梯子,三哥爬树;爬到适当位置,他便探着身子摘取果实,我的心跟着他的动作怦怦直跳。既担心三哥的安危,又担心摘不到果实。摘果实有难度,有时爬到分枝上仍够不着,又怕直接用竹竿捅下来砸烂了可惜。我们琢磨了个土方法,在竹竿顶端绑上一个用铁丝做的圈圈,然后再在铁圈上套一个小网兜,把熟透的枣儿网在兜里,用力猛烈晃荡几下就可以顺利取下来。经历一番“智斗”才吃到嘴里的“战利品”,格外香甜。时至今日,想起那段温馨甜蜜的时光,我的嘴角都会挂笑。

枣子好吃,但也吃得胆战心惊,因为怕被妈妈发现。

在那些艰难的日子,这棵枣树,带给我家无穷无尽的烟火。村子里数我家人最多,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和我们兄弟姊妹,共计14人,妈妈的爱似枣树庞大的树冠,将我们护在臂弯。

枣树是妈妈的重要经济来源。为了让枣树多结枣儿,每年冬天,妈妈都要给枣树培根、施肥、灌汤。妈妈说果树跟人一样,冬天喝了汤,翌年结的果就会又大又多,又圆又甜。

仲夏时节,枣树喜迎丰收,枣儿瓜熟蒂落。

妈妈会在头天临近天黑之时,将树上大半熟的枣儿用竹竿成批量打下来,然后装进塑料袋,用细绳扎紧袋口,放进篾筐,盖上被子捂上一夜。“睡饱”后的枣子会金黄脆亮,能卖个好价钱。天未亮,妈妈就会挑着装满枣儿的大竹篮儿赶到集市,竹篮里装着中号的小碗。

妈妈经常在这条集市贩卖农产品,东西品相好、价格优,加之为人谦和,顾客盈门。妈妈每次提着枣儿赶集,不用吆喝,十分钟内就一抢而光。忙完生意妈妈连过早都舍不得,饿着肚子,揣着钱回家。回家的土路扬尘四起,但她笑容洋溢、精神抖擞,盘算着灶台上的油盐酱醋,孩子们的书本学费。

这棵枣树,亦承载着我对妈妈无穷无尽的思念。

伴随年年飘香的枣花,我慢慢长大,高中后我参军到了部队。军旅生活,忙碌劳累、艰苦充实。当兵后的第三年盛夏,我考上了军校,父母和兄弟姐妹欢欣鼓舞。我们约定,回家后好好庆祝一番。我仿佛看到枣树荫翳下的家人们,围桌而坐,其乐融融。

年底军校放寒假,我回到了阔别三年的家。晚饭后,我站在老宅的台阶上,却发现院落显得空荡荡的,那棵大枣树荡然无存。弟弟告诉我,几个月前,妈妈因一场大病住进医院,需要抢救。彼时家贫,弟妹年幼,筹款无望,父亲咬咬牙卖掉了那棵大枣树。担心影响我学习,他们没有告诉我这件事……

我一直认为,枣树的命运是和我童年连在一起的,是和妈妈的命运连在一起的。枣树的离去,让我失去了一个童年伙伴,让家里少了一个重要的经济支柱,让妈妈失去了一个精神寄托。妈妈对枣树的感情,绝不亚于射手对良弓的怜惜,骑士对战马的依恋。如今我已年届花甲,很多往事淡如云烟,唯独对那棵大枣树梦绕魂牵,对妈妈的怀念与日俱增。在梦里,我常常看到妈妈侍弄着一棵枣树,面带微笑,唤我乳名。

又值盛夏,想起那棵大枣树,潸然泪下。耳边突然传来一首歌,我想唱给妈妈:故乡的那片田野啊,梦中的枣花香,枣儿熟来红满天,妈妈我送你去远方……

--> 2024-07-24 4 4 楚天都市报 content_282012.html 1 我家门前枣儿甜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