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7月10日

汤家街口的修笔匠

□张国胜

每天坐在电脑前敲击键盘,偶尔瞄向案头笔筒中的几支钢笔,我会不由想起汤家街口的修笔匠佘师傅,回忆与他50余年难以割舍的修笔之缘。

20世纪70年代,孝感城区汤家街口有一个修笔摊,摊主姓佘,个子不高,稍胖,微驼,花白头发,常穿一件有些发黄的白衬衣,袖口卷起,戴副蓝护袖,手指粗糙,沾染着难以洗净的墨迹,鼻梁架副厚镜片,眼睛笑眯眯成两条缝。他坐在高凳上,面前横着一张书桌,一头平放一只浅口大方木盒,里面分成许多小格子,装着各种笔舌、笔尖、笔杆、笔帽、笔夹、皮管、细管等,木盒上平放一块大玻璃板,上搁小锤子、小镊子、小钳子、小榔头、放大镜和小油石,几张砂纸、剪刀等。书桌另一头摆着一盏酒精灯、一瓶蓝墨水、几张白纸。每天,他就有条不紊地忙碌着。

我读三年级就爱舞文弄墨,在武汉工作的舅舅为了鼓励我好好读书,常常送钢笔奖励我,我成了班上最早用上钢笔的人,也把钢笔字练得很好,同学们都羡慕不已。

曾几何时,钢笔就是身份的象征,成为文化人的标配。那时的钢笔,质量不怎么好,有时写字带纸,有时下水不畅,多有不便,加之爱疯玩,钢笔经常损坏。钢笔两三元一支,属于“奢侈品”,舍不得扔,就得去修。我们穷乡僻壤,无处可修,就把损坏的钢笔聚到一块,周末或放假到孝感城里找修笔匠,就这样认识了汤家街口的佘师傅。

在大东门汽车站下车,走解放街直奔汤家街口佘师傅的店铺,我递上钢笔,讲着各种毛病,佘师傅便将钢笔拆开,或用布块将零件擦拭干净,或用小刷子蘸上清水洗涮,有时用工具或钳或磨,有时直接更换某个零件,最后吸上墨水,在纸上划划,直到书写流畅,便将钢笔递给我。修笔费或五分或一角,五角一块都很少,即使换了零件,也只花两三角,久而久之,我就和佘师傅很熟了。他知道我是离城三四十里的乡下伢,每次带着一大把笔来换零件,笔尖、笔帽、舌头、皮囊,遇到他生意忙,他就让我先到别处转转,或办其他事,约定时间来取。我喜欢逛新华书店,他就催我快去看书。别的顾客要交押金,给一张便条,取笔时间长的得等两三天,甚至一个星期。佘师傅却从没要我交押金,而且当天就修好。有时更换零件,还不收费。遇到我钱不够,他把零头抹了,说:“把坐车的钱留够,欠的钱下次给我吧。”下次来,要么我忘了,要么他忘了,当我说出欠钱时日,他就笑笑:“算了算了,乡里伢不容易!”

修笔是个精细活,佘师傅经验丰富,总是一眼便能看出毛病,手到病除。钢笔尖的缝隙是下墨水的通道,宽一丝字迹就粗一分,窄一丝字迹就细一分。钢笔主要用笔尖,修笔匠的水平,也就体现在笔尖上。一次,我的钢笔尖经常“吃纸”,出水也不畅,他用纸试试,端详一下笔尖,说:“这支笔应该摔过,笔尖有些歪。”只见他打开笔套,歪着头,侧着脖,拿放大镜仔细观察笔尖,再用小镊子把笔尖取下来,用尖嘴钳夹住底端,用另一只平口钳小心夹住笔尖,慢慢用力,把笔尖正过来,然后装回去,放在一块很细的砂纸上磨几下,又在油石上轻磨,最后蘸点墨水,试后交给我。

他的顾客不只是我们学生,还有老师、家长等等,各种各样的钢笔经他一修都焕发出生机活力。

有一次我来修笔,店铺内外围了很多人,大家观摩着佘师傅神奇的修笔过程。同样是钢笔不出水,有的把笔舌放到蜡烛上烤一下,用钳子夹住笔舌和笔尖,就出水了;有的则用一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细线,缓慢插进笔尖中间缝隙,来回摩擦几次,又恢复如初。有支钢笔笔尖损坏,没有修复价值,他就从工具箱中选出一个合适的笔尖换上,“啪”的一声,他将笔尖用力插进工具箱的木头里,拔出来后演示书写,看着流畅的笔迹,我和在场的人都惊呆了:这笔尖有这么硬吗?

不急不躁,气定神闲,见招拆招,手到笔好。我和周围的人就像看魔术一样看着佘师傅的双手上下翻飞,一支坏钢笔经他巧手弄几下就修好了,真是太神了!我觉得,佘师傅简直就是在针尖上舞蹈啊!

后来我被调到城里机关工作,就在佘师傅修笔铺附近。我使用钢笔更加频繁,钢笔的保养和维修全部交给佘师傅,再无用笔的烦恼,工作十分顺利……

斗转星移,去年我已退休了。今年端午节,我转到汤家街口想看看佘师傅却发现没有修笔铺,向旁边修鞋师傅打听,他说如今用钢笔的人越来越少,佘师傅也到了80岁高龄,就依依不舍地结束了他六十多年的修笔生涯,回家养老去了。

--> 2024-07-10 4 4 楚天都市报 content_280410.html 1 汤家街口的修笔匠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