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成海
醉过无数次酒,记忆中有两次醉得惬意,醉得开心,醉得今生难以忘怀!
第一次醉酒还是在童年。
那时正值“大锅饭”,家里很穷,但每逢姑舅们来了,母亲总要拿几个鸡蛋到大队部换回半斤抑或四两“老苕干”,就着酸菜、炒蛋或焦黄豆,让客人们抿几口,但多无剩余。那时不知是什么鬼规矩,家里有客,小孩子是不能上桌子的,长大了才知道是菜有限。每每见到长辈们“叽叽”地嘬着小酒杯那美滋滋的样子,心里和肚里的馋虫子就一起叫唤起来,一根馋涎在嘴角像泥瓦匠的吊线砣。有一天,外公因感冒喝不得酒,半瓶酒被母亲原封不动收进了橱柜,经不住天长日久的诱惑,我趁着大人都出工了,就悄悄地拔掉瓶盖,轻轻地抿了一口,一股略带焦糊味的辣,顺着喉咙滚下肚去,立时心肝五肠就热辣辣地,痒酥酥地;于是又一大口,又一大口地干将起来,五岁的我,在那缺少粮食的岁月里,尽情地、可怜地享受着酒精妖魔般的刺激。不一会儿,我就摇摇晃晃,浑身一点力气也没了,一头跌进柴仓里,任凭头脑天旋地转,呼呼地睡了。贫穷的童年啊,我能不醉么?
另一次醉酒,是在一群既淳厚又略带狡黠的乡村汉子中。
那年我是收税员。初冬,是征收车辆运输营业税的季节,但由于当时人们依法纳税意识不强,工作难度很大。水闸村的会计约我某日某时到村协助我,这天恰逢下雨,山里下雨不能骑车,我为了践约,便打了伞,徒步翻过几道山梁,到了那个盛产水泥石的村子。一群个体运输师傅立刻围住了我,说会计因临时有事不能来了。我宣传了一通税收政策,直到他们点了头为止。领头的吕师傅是他们的长辈,备下了酒菜,怕我推辞,就说,“酒,一定要喝;税,我们一分不少地交。怎么样?”
十个人,围着一个土制的硕大火锅,里边翻腾着大片的已经腌红了的腊肉,散发着诱人的松柏香,旁边还摆了好些山里的特产。酒是自己酿的,满满地倒在据说是一两二钱半的湖蓝色的酒杯里。出门哪里敢贪杯?四“个”酒下肚,便推辞不喝了。于是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劝将起来,末了,还是吕师傅直率,说:“这些年,税务所到咱村来得不多,来了也是找村里代办,大伙儿见不着你们的人影,怕被糊弄,不一定交得乐意哩!今天难得你不嫌弃,冒雨蹚水走进咱乡巴佬的家里来,就是瞧得起我们,哪能让你不喝好就搁杯呢?怕我们请你喝酒了不交税?”一桌人全吆喝来:“喝!喝!哪个赖税的就是王八蛋!”
我的心头顿时一热,二话没说,与他们对了起来,不知不觉,又是九杯酒下了肚,博得满堂喝彩。门口几个毛头毛脑的小孩子也像童年的我似的,痴迷地望着我,更激发了我的酒兴,我索性就学着江湖人的样子说:“感谢各位师傅抬庄,我给每人回敬一杯,不接就不够意思!”一席话把气氛推向了高潮……
清晨,我睁开蒙眬的醉眼,早有山草浓郁的清香包围了我,铺上的睡盖也全是崭新的,一沓沓整齐的钞票竟摆在我的头前,下面还附了明细!泪水立时充盈了我的眼眶。啊,我善良朴实的山民哟,我敢不醉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