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望英
外婆家,在一个靠近京广铁路的村子。
我的外婆,就住在那高高的寨上。站在寨下望寨上,我就像一只蜗牛,那么小,小得要爬过高高的砦坝,才能踏上外婆家屋后那弯弯曲曲的小径。站在寨上看寨下,碧波盈盈、汊港悠悠。寨上的人家怎么排列,听话的水儿就怎么弯着、缠绕着。那时的我常常呆立在汊埂上,莫名有些忧伤。我不知道那永不停歇的水儿要奔向何方,哪儿才是它永远的家。
外婆哪里知道我的忧伤,她总是咯咯地笑着,为我梳辫子,从布帘后面的米缸里给我摸出好吃的。那时我就明白,大人有大人的机关,他们好像总有玩不够的花样,哄我度过童年。
外婆的天地,属于高高的房梁上垂下的铁丝,以及铁丝上总是挂着的那把黑乎乎的吊子。火苗舔着吊子,晨光透过窗户,洒在翻飞的烟尘里,照出一粒、两粒、数也数不清的尘埃。
我从小就木讷,不懂我“忙人”妈的苦,常常偷偷地、赤脚蹚过一条小河,只身去外婆家。钻进松树林,找到从寨上斜挂下来、藏在林中的石子小路,再爬上去,就是我日思夜想的外婆家了。
二舅是外婆的小儿子,他熬麦芽糖的屋子又深又湿,烟熏、水雾不断。蒸汽、酸甜、糊香弥漫在糖坊,化也化不开。熬糖的甑“澡盆子”似的,又大又圆又深,深得我趴在上面才能看见甑底。伴着咚咚到深夜的炒糖声入睡,是表姐和我的“专利”。那一人一铲哪里会想到隔墙有耳?今日复明日的人糖“拉扯”,木讷的我开始开窍,麦芽糖的密码,也许就在二舅和大木锅铲一起划呀划的疲累里。
有外婆的家终归胜过麦芽糖。外婆种的大米蒸出的米饭,吃白饭也喷喷香;二舅妈种的青番茄,锅烧得红红的,抹一点油,不用蛋和葱花,就炒出了我怎么都忘不了的色香味。
寨的近邻刘家店,海拔更高,寨下的汊港水,就源自那里。听大人们说,刘家店很热闹,商店一家挨着一家。虽从没上过刘家店,但我的脚指头都想得到,它的闹热,怎么能少了二舅的麦芽糖?
刘家店没给我留下念想,我自然把它交给过去时。一直缠着我放不下的,倒是寨东那条总在哐当哐当响的铁路。铁路上不时有拖着长长“尾巴”的车子跑过,外婆叫它火车。火车一路呜呜叫着,越跑越远。
火车上装的是什么?它们跑向了哪里?也许外婆也不晓得。可我很想知道。于是,我开始盼望着长大。长大了,我不就能沿着这条叫“京广”的铁路,走出去看个究竟?
带我实现这个愿望的,是一直奔驰向前的“时代列车”。乘着列车,人们南来北往,奔向未来。在列车上,我参悟着世间百态,人间不易;感受着四季轮转,春华秋实;用平凡的劳动,反哺着这片亲爱的土地。在这片难忘的土地上,我常常会想起远去的外婆,想起给了我童年快乐与向往的外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