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6月06日

戽鱼旧事

□叶青

我出生在湖乡,那里塘堰棋布,沟渠交错。临湖而居,靠水吃水,家乡父老常用竹罩笼捕鱼,而对于小孩子来说,最喜欢的捕鱼方式是戽鱼。

家乡的夏日,降水充沛,颇有江南水乡的意境。早稻正处分蘖期,需保持浅水养泥田,用初夏的暖湿催生发达的根系。水田“缺口”总是保持低位,流水潺潺排入田头的沟渠,汇聚一起淌成急流。那哗啦哗啦的声响,似在热情地呼唤“上水”的鱼儿,黑压压一片堆在泄水口,蓄足力量一跃而起,如一道道闪电裂开水面,迅疾如箭,逆流而上,藏身沟渠继续追随活水源头。

我和小伙伴放了晚学,书包随手一扔,直奔沟渠查看鱼情。只要看到有鱼儿逍遥自在地左摇右摆,或前突后窜打水花,便心有灵犀地一路小跑回家,拿来镰刀、铁锨、水桶、脸盆等工具,卷起裤腿一起戽鱼。

一部分人砍来柔软的枝条,编成“网格”挡在沟渠的泄水口,防止受惊吓的鱼儿逃逸;另一部分人用泥巴堵住水田的“缺口”,截住所有进入沟渠的水流;剩下的人在沟渠的泄水口筑堤坝,有了以前水毁土堤的惨痛教训,我们想出了新的筑堤方式——铲些草皮块和烂泥混合装进蛇皮袋,放进泄水口堆砌压实。

我们赤足立于水中,腰身弯成弓状,胳膊绷得直直的,双手拿着脸盆或水桶猛地一下扎进水中,然后又像鱼儿一样快速跃出水面,戽出去的水在空中划出一道道漂亮的弧线,散落的水雾在夕阳下闪出耀眼的彩带。

戽水是一场持久战,不能“三分钟热度”,只有利用动作的惯性一盆接一盆、一桶连一桶地戽,才不会感觉那么累,效率也高出不少。我们发现把一条沟渠截成几段,戽干一段捉了鱼,再决口放一段,这样减少了戽水量,减轻了劳力。戽鱼过程中累积的劳动经验,让我深刻领悟了“实践出真知”的道理!

俗话说“有枣没枣打三竿”,捉鱼也是一样,不能放过任何一个地方,有鱼没鱼都得用手去划划。有时不起眼的菖蒲丛中藏有大货,有时青苔下面有惊喜,双手一合拢,一条大黑鱼“叭叭叭”地摇摆身子,溅得人满身泥水,顿时沟渠里漾满了嬉闹的欢笑声。

岸上观看捉鱼的小伙伴激动不已,手不停地指指点点,鱼在这儿,鱼在那儿。捉鱼的人得沉住气,不能被叫喊声左右,坚持从一个方向持续向前推进。如果受岸上人的“指点”满沟渠跑,留下的脚坑会让鱼儿“歇泥”,容易出现漏“手”之鱼。有时我们被岸上的叫喊声吵得不耐烦了,随手抓起一只大蛤蟆或一条长沙鳅扔上去,吓得那些“瞎指挥”的小伙伴哇哇乱叫,一哄而散,只敢站得远远的,伸长脖子默默地看。

鱼儿捉上了岸,我们赶紧捡来一些枯枝败叶,就地燃起一堆篝火,烤上几串鲜鱼,浓郁的香气扑鼻而来。岸上那些“瞎指挥”的小伙伴,馋得无法自拔,慢慢试探着凑过来,共同分享我们的“战利品”。

夕阳西下,我们赶紧捻了纸坨,分了渔获,用柳条串起鱼儿,挂在肩头,齐唱《打靶归来》,快乐的歌声醉了夕阳,浓了黄昏。父辈乐呵呵地接过我们的“劳动成果”,把小鱼儿分拣出来改善生活,稍大的晒成鱼干,拿到镇上换油盐酱醋、针头线脑等生活品。每次卖了鱼干,父亲总是给我几张毛票子当作“辛苦费”,由此我尝到了甜头,直到初中毕业离开家乡,都保持着热辣滚烫的戽鱼热情。我悄悄积攒父亲给的那些毛票子,时常去村部买些喜爱的小人书,骑在牛背上沉浸式阅读,书页被翻破揉烂了也不舍得放下。现在想来,儿时那段如饥似渴的阅读经历,不仅为我精神发育史奠定了基础,也在心灵播下了向往文学的种子。

儿时戽鱼的沟渠,如今已被平整为现代农田,实现了机械化作业。在芳菲馥郁、万物并秀的季节,忆起那些戽鱼旧事,经年的乡愁也愈发醇厚,仔细嗅闻,仿佛身上还有淡淡的鱼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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