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5月30日

一尺鲈鱼新钓得

□吴斌

水网湖区的孩子大多都会钓鱼。一是儿时的伙伴必须具备的玩耍本领;二是能为生活匮乏的日子增添一点荤腥。

在水乡园林城市潜江,几乎家家户户的房前屋后都有一小块种竹子的自留地。竹笋是上好食材,竹篾能编家具,翠竹是非常适合庭院经济的绿色环保植物。随便在竹园边砍一根指头粗的竹子,或顺手从竹扫帚中抽一根较长的竹竿,就可以当作鱼竿。竿子需要精心修理。先剪枝,再将弯曲的竹节放煤油灯上烤热后捏直,然后根据长短剪几米外婆纳鞋底的索子当鱼线。如果只是钓青蛙,线头系一小坨棉球即可。钓鱼得有钩,平时在学校留意老师们废弃的办公用品,一般能在垃圾堆里翻捡几根大头针,拿回去就用钳子弯成鱼钩。做鱼漂得费点事。鱼漂要用大公鸡的羽毛梗做。晚上趁鸡们上笼后,逮住大公鸡猛扯几根,动静稍大一点,还得遭外婆“鸡犬不宁”的数落。得手后,就剪去羽毛,截成像七星漂的小段,用针穿入索线。绑钩后,再悄悄地剪一段牙膏皮做铅坠。牙膏尾部一定要卷起来,既避免被大人发现被剪的痕迹,又为用完后完整无缺地找小贩换零食作掩藏。

我经常和表弟揣着干粮去钓鱼。鱼饵就地取材,阴暗潮湿的地方有拱土的红蚯蚓,旷野里有翻飞的蚱蜢,还有围着腐臭转的苍蝇及蛆虫,都是上好的饵料。那时垂钓不需要打窝,只要有水塘沟渠,就有鱼虾,就是天然钓场。池塘清澈的水既能掬手就喝,也能清晰地看见鱼咬钩。

夏天如果下雨,我俩就拎着鱼竿,披一块塑料薄膜,顶一张大荷叶在河水回流处钓鲢鱼和黄颡,绝少空手而回,折一根柳树枝,从稍粗的一头挎皮至梢头,将钓的鱼穿鳃串起来,大有“青荷包饭柳穿鱼”的诗情画意。有时搂草打兔子,还能带回一些莲蓬、菱角和鸡头苞梗子。外婆的厨艺了得,蒸炸煎煮烧烤色香味俱全,连鱼骨都是酥的。乡愁的词典里离不开垂钓的童趣,儿时的回味中少不了池塘的清波。

父亲有时也带我钓鱼。我们父子俩除了钓鱼,平时很少单独在一起,即便在一起,也是争论多于交流。和父亲钓鱼,能听父亲讲家族的繁衍、姻亲的延续,听父亲讲为人处世的道理,贪饵吞钩的隐喻。有时候,他似乎自言自语或像是对水里的鱼儿在述说人生的委屈。父亲娓娓道来的讲述,发自肺腑的感慨,让我没齿难忘。我感觉讲述的父亲没有把我当儿子,而是一个爱好相同的倾诉者,一个能排遣郁结的知音。我在童趣中感受大人的情怀,在成长中感知疑惑的未知,在天地间领略万物的生生不息。一些刻骨铭心的过往,一些与童年不相称的思虑,一些后来才明白的道理,原来早就在童年的垂钓中埋下了伏笔。

时光荏苒。转眼我已是苍颜华发,“竿线弄潺湲”的雅兴竟又悄然泛起。

现在的钓场除了大江大河,都是农户承包的精养池,鱼饲料精准配制。垂钓形式多种多样,垂钓队伍不断壮大,还催生了专业的钓手。钓场的老板娘还能就地取材翻炒几个农家菜待客,蒸鲢煮鲫煎胖头烹得回味无穷,春鲫秋鳊腊鲤鱼说得头头是道。垂钓成本较之以前更是不可比,渔具装备应有尽有。如果结伴而钓,则明确分工,或钓半水,或钓底层,各钓所需,也相互调侃多少得失。或将活蹦乱跳的小鱼放归,或将钓获拿到餐馆加工成鱼糕鱼丸送亲朋好友。

在垂钓文化中,可追溯到“姜太公钓鱼——稳坐钓鱼台或愿者上钩”,庄子视功名如粪土,“庄子钓于濮水……吾将曳尾于涂中”。东汉严光远离繁华,羊裘垂钓,过起隐居生活,唐代常建则模仿姜太公“竹竿袅袅波无际,不知何者吞吾钩”,正如与他同朝代的许浑所说“垂钓有深意”。闲暇之余,寻章摘句潜心打捞古代哲人“徒有羡鱼情”的思绪,“独钓寒江雪”的块垒,“一壶酒,一竿身”的穷途。唐代严武的“漫向江头把钓竿,懒眠沙草爱风湍”,宋代无名氏的“生涯千顷水云宽,舒卷乾坤一钓竿”,是古代隐士风度的遁世哲学,是浪迹江湖的无奈抒发,“潇湘钓客”的结局是“只把孤舟为屋宅”,缺少像唐代郑谷“一尺鲈鱼新钓得,儿孙吹火荻花中”的人间烟火气,缺失如《汉书》“临渊羡鱼,不如退而结网”的磨砻砥砺。

在渐渐老去的时光里,慢慢地尽情享受有深意的垂钓之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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