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白云
近日,到一家不起眼的饭馆吃了一盘剁椒豆腐。它不似凉拌的皮蛋豆腐,两种食物人为搅拌,咀嚼后才产生化学反应,这种借味有点勉强;它又不像麻婆豆腐,花椒与豆腐、豆瓣、肉末在形式上亲密无间,但借味过于直接。而那一方豆腐,立在圆盘内,上面覆一层煸出香味的蒜粒、辣椒,虽各自为营,但彼此的气味早已自然交融。舀一勺入口,沁人脾胃。即使豆腐受了辣椒熏陶,但豆腐还是豆腐,守住了本味。
味与味相逢,鲜上加鲜,而不失本味,才叫相得益彰。经霜的白菜,被拂去呆愣、青涩之气,味道便醇厚、丰满起来,加一些切段的青蒜同炒,会增其香味,这是补其清淡的不足;秋天的芹菜涤热祛风,与醒脾和中的香菜同炒,香上加香,味道丰富有层次,两种食物之间的微妙变化,像音符一样跳跃在味蕾上,令人回味一整天。这样的借,是智慧之借。
我想,一种食物遇到另一种食物,它们由陌生而熟悉,彼此取长补短,却又面色不改、素心不变;或者,让它们敞开心扉,打开自己,不动声色地吸收、接纳原本不属于自己的味道,这,应该是借味的两种境界吧。
菜之美,在于味,技艺高超的厨师,讲究鲜咸合一,会把握好“新”与“旧”、“古”与“今”,找到新鲜食材与腌制食材的借味点,比如腊肉炖竹笋、咸鱼蒸鸡。味之美,在于调,对于一些素菜,味道寡淡,单吃无趣,也可以从酱油、豆豉、八角油及熬好的汤中借味,赋予其浓郁的鲜香滋味,如腐乳炒空心菜、豆瓣酱手撕茄子等;“砂锅豆腐”借助于鸡汤,鲜香味浓;“木须肉”中的木耳借助于高汤的味道,浓郁诱人。
做菜是一门学问,只有了解不同食材的特性,懂得寒、热、温、凉、平组合,酸、苦、甘、辛、咸搭配,才能做出让人回味无穷的“小菜”或“大菜”。如《红楼梦》里的“茄鲞”菜,几乎所有探究其饮食文化的文章都绕不开这一道名菜。其做法:把新摘的茄子去了皮,将净肉切成丁,用鸡油炸了,再以鸡脯肉并香菌、新笋、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丁,一起用鸡汤煨干,将香油一收,外加糟油一拌,盛在瓷罐子里封严。要吃时,拿出来,用炒的鸡瓜一拌就是。“茄鲞”是小菜也是大菜,小在食材普通,大在制作精细。简单的茄子吸收了鸡汤的精华,加上香菌、新笋、豆干的香,才是它好吃的原因。怪不得刘姥姥发出“虽有一点茄子香,只是还不像是茄子”的感慨。
真正的美味,不在于做得多好看,不在于工序多繁琐,也不在于食材如何珍贵稀有,而在于烹调手段。宛如一场及时雨,下在了干涸的土地上。能把“借味”运用得炉火纯青的厨师,自然可以把最家常的荤菜或素菜,料理得精气神十足。
借味,如交友。从“我有嘉宾,鼓瑟吹笙”,到“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从“人生贵相知,何必金与钱”,到“鸟随鸾凤飞腾远,人伴贤良品自高”……他们言正、行端、志远,与之交往,总会有所得,有所益。与其相处,如“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他们志趣相同,互为“人镜”,如俞伯牙与钟子期,管仲与鲍叔牙,其君子之交成为今人交往之楷模。
回头望,让人最难忘的好像还是小时候父母做的一碗面,简简单单,加点盐与葱,却回味无穷。那简单的饭食,用了心,也用了情,是最幸福的味道。
“借力者明,借智者宏,借势者成”,借味者,能滋养身心,也能丰满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