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建平

“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我不是唐朝诗人白居易笔下的琵琶女，我是堂堂的七尺男，但昨晚忽然梦到年轻时第一天上班流泪的场景，不禁慨叹万千。

32年前的夏天，我毕业后被分配到湖北襄阳腾飞化工有限公司，在硫酸车间当了一名烧炉工。车间杨主任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明，万丈高楼平地起，首先要夯实根基。硫酸是工业之母，工艺流程很复杂，要经过焙烧、净化、转化、吸收等多道工艺，你从第一道工艺焙烧学起吧。”

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高大的焙烧炉。站在焙烧炉下，我感觉到我的渺小。我抬头仰望，焙烧炉的主体足有四层楼高，炉顶上还有一根长长的烟囱直插云霄。我绕焙烧炉转了一圈，焙烧炉占地足有一个稻场般大。上到焙烧炉二层的操作间，一股臭鸡蛋气味扑面飘来，我连打了三个喷嚏，眼泪也不争气地流下来。同班的工友青松笑笑说：“忍一忍，过一会儿就好了。”我抬起工装袖，转身擦了擦眼泪。大约一刻钟后，真的感觉好了些。正如孔子曰：“如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亦与之化矣。”

青松引我走进操作室，值班工友热情地与我打招呼。操作室很简陋，一条长椅，椅背上散乱地搭着两件工装。一张条桌，桌上几个玻璃杯，杯里泡着酽酽的茶。一组仪表柜足有半个墙大，柜上缀着十几个按钮，闪闪发光，还有四五个仪表盘，指针左右摇晃。青松和工友争抢着给我讲解每一个按钮、每一个开关的功用，我一一记在笔记本上。

交班完结后，青松带我到焙烧炉口，长长的运输带把如黑河沙般的硫铁矿源源不断地送进炉口，扑哧扑哧跌进焙烧炉里。炉底巨大功力的鼓风机呼呼鼓动硫铁矿在炉里上下翻滚，充分燃烧，有点像孙猴子在太上老君的八卦炉里焚烧得上蹿下跳一样。我有点领悟杨主任的心意，孙悟空要想取得真经需经火炼，我要想进步成长需经历练。我望着焙烧炉里熊熊燃烧的火焰，感觉到全身充满力量，迅速和青松投入到火热的烧炉工作中。

突然一个红色按钮像警灯闪烁警笛声响！青松一看，对我说：“不好，焙烧炉温在下降！原料供应不足！你赶紧下到原料工段去看看！”我噔噔地沿着钢铁楼梯旋风而下，原料工段长见了喊道：“快！快！快上矿！”我连忙操起一把大铁锨，像其他工友一样，一锨接一锨把矿砂铲到运输带上。四五个工友，分站运输带两旁，没有一个人说话，一个劲地运锨如飞。约莫二十分钟，振动筛修好了，大家拄着铁锨直喘粗气。原料工段长过来打量了我一下，拍拍我的肩膀：“这个小伙子不错！”

我一步一步缓慢攀上焙烧炉，青松在平台上迎接我。临上最后一个台阶，青松一把把我拉上，拉着我的手走到焙烧炉口，指着炉内熊熊燃烧的炉火说：“没断矿，炉火旺！”一股青烟从炉口蹿出，那是硫铁矿经过高温燃烧后产生的二氧化硫，浓浓的臭鸡蛋气味冲得我窒息。我转过身，不争气的眼泪滚瓜似的落下，我撩起两片衣襟，狠命地擦了把脸，心底生出一股豪气来：烈火焚烧若等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