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赋
清道光年间,故乡湖北监利朱河进士朱材哲授任台湾知府,他带领宝岛人民垦荒种地、兴修水利、平息械斗、造福海岛,深受人民拥戴、后世景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阻隔多年的两岸同胞开始交流往来,血脉亲情赓续。1984年,以朱材哲治台事迹改编的大型新编历史剧《海峡情》,由监利县荆州花鼓剧团创排上演,1986年11月,晋京演出,受到中央领导接见,在首都文艺界引起很好反响。中央电视台录播了此剧,并多次播出,为促进两岸人文交流发挥了积极作用。
《海峡情》蜚声平原水乡,连演百场,一票难求。那时,故乡村口大柳树上的高音喇叭,成天嘹亮地播放着《海峡情》中的核心唱段“儿与父天上人间共开笑颜”。江汉平原,村镇街巷,田野乡村,妇孺老幼,都知道监利剧团有一出拿手好戏《海峡情》,剧团里有两根台柱子,一个叫唐永才,一个叫罗凤桂。
在故乡浓烈的花鼓戏的氛围中,我大约最早在1987年的春天,已会哼唱这段经典唱段中的几句旋律,但也仅限于跟着哼一哼,记不住唱词,还有看似简单实则非常难以把握的曲谱旋律。
《海峡情》核心唱段“儿与父天上人间共开笑颜”,一共48句唱词,时长11分钟,表达朱材哲痛失爱女、父女天人永隔、追悔莫及的悲恸与悲怆之情。由沔阳籍(现湖北仙桃市)著名荆州花鼓戏作曲家郑先礼老师作曲。唱段以荆州花鼓戏“四大主腔”中的“打锣腔”与“高腔”为基调。声腔板式丰富,涵盖“散板、打锣腔、打锣腔清板、高腔、高腔清板、民歌小调哭丧歌伴唱、快高腔、高腔落板”。“打锣腔”与“高腔”,深沉婉转,高耸入云,低回处浊泪暗流、引而不发,高亢处如砸锅裂帛、暴雨倾盆,弦动惊风雨,锣鸣泣鬼神,既能叙事,也能抒情,最能代表荆州花鼓戏的声腔特色。
饰演朱材哲的主演唐永才先生,风流倜傥,扮相俊雅,身材修长,是典型的“美男子”。唐永才出生于监利新沟。新沟镇地处监利、潜江、沔阳三县交界处,这里是名副其实的花鼓戏的“戏窝子”。与共和国同龄的唐永才,年轻的时候,在家乡当乡村理发师,成天挑着一副剃头担子,行走于故乡大小墩台。他常常一边为人剃头理发,一边跟着村口的大铁喇叭学唱革命歌曲,跟着民间老艺人学唱皮影戏、天沔花鼓戏。唐永才嗓子好,会韵味,悟性高,旋律过耳不忘。监利县组建文工团,到处找嗓子好、模样俊的男演员。踏破铁鞋无觅处,东荆河畔闻高腔。剧团领导罗翠红与杨金山,遍访监利城镇乡村,想找一位有培养前途的生角演员,鞋子都磨破了好几双,找得不晓得有几辛苦。1963年暮春,东荆河畔,油菜花怒放盛开。两位剧团领导,在鸡子快要上笼的时候,在村口的泥巴路上,找到了瘦削单薄的年轻的剃头师傅唐永才。小伙子嗓子、韵味、身材、扮相什么都好,但是也有显而易见的“硬伤”,冇读过多少书,年龄不小,怕是过不了踢腿、下腰、翻跟斗、练习舞台基本功这一个大关。矮子里面选长子,冇得更好的办法。两位领导怀着“试试看”的心情,把这位公社剃头青年选到了剧团,开始接受专业严苛的艺术训练。好学上进的唐永才没有让罗翠红与杨金山两位伯乐看走眼。而立之年的他,已然屹立舞台中央,与旦角演员罗凤桂一道,成为了江汉平原响当当的花鼓戏名角。
唐永才的中音区厚实,低音区深沉,高音区苍劲中透出苍凉。作曲家郑先礼根据唐永才的嗓音特点,在中音区与低音区做足了功夫,在清板与慢板上动了很多心思。“感人心者,莫先乎情。”有区别于嗓音条件好到极致、常常“飙高音”、“嗨C”一拖就是几十里路长、曲高和寡、令人望而生畏的男高音歌唱家,唐永才演唱的这段《为父悲声将儿唤》的核心唱段,主打一个“走心”,暗流涌动的旋律,深沉低回的呜咽,呼天抢地的悲鸣,诉不完父女家长里短一粥一饭的至爱亲情,叙不尽痛失爱女天人永隔追悔莫及的无边凄凉,风雨摇落,海天茫茫,痛彻肺腑,催人泪下。
“美不美,家乡水;亲不亲,故乡人”。乡情悠悠我心,乡音萦绕缠绵。我在少年与青年时期,承蒙罗翠红、颜昌荣、唐永才、罗凤桂、曹卫东、谢军乐等前辈先生的赏识与提携,先后在荆州古教堂受教于作曲家郑先礼、教育家费克春、倪新平、胡祥林、程云鹏、肖元林、高虹等老师门下,在最好的年华,遇上了贵人与伯乐,救我于泥淖,扶我上骏马,送我步大道。可以说,我人生的起点是在监利容城、在古城荆州,因此,作为对故土乡愁的深情感念与没齿难忘,这几年,我在尝试着翻唱了多位花鼓戏名家的经典唱段之后,作为一种传承责任与传播使命,我一定要用我满腔的赤诚,用沙哑的喉咙,将《海峡情》这段经典唱段唱下来,一是不忘来时路,二是致敬前辈艺术家,力所能及,为监利剧团再续往日荣光而奔走呼号,尽一点绵薄之力。
罗凤桂老师年轻时与唐永才团长演过一部叫《周仁献嫂》的古装戏。里面周夫人出场时有一句定场诗:“春蚕吐蚕丝,杜鹃带血啼”。我把这句道白借了过来,形容这些天来我在浦江之畔,顶风冒雪、不畏料峭春寒、呕心沥血、嗓音沙哑、翻来覆去学唱《海峡情》中这段经典旋律的心境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