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03月14日

我从排水闸上走过

□费力

萌生重拾车技的想法已久,前年十一长假回到老家洪湖新堤,联系了驾校的教练。

教练仔细看了我的驾照,确认我曾经是摸过方向盘的,让我每天清晨两小时练路跑,领着我避开人多车多的闹市,在文泉大道往乌林方向来回行驶。见我还能撒手欢跑,便带我换了一条新道,从文泉大道往西,向洪湖绿道开去。真没想到,在新堤的边缘,竟然有这样一条漂亮的路!又宽又长,机动车道、自行车道、人行道各就各位,行道树笔直的干,丰茂的叶,自在悠闲。一大早,车道上少有来往车辆,三三两两的晨跑者在人行道上奋力向前,我不由自主地踩油门加速,竟有一种飞驰的感觉。向左转弯沿着金湾渔场的花海向上,便很快到达排水闸。

一时间,我都不敢相信,怎么就到排水闸了呢?这就是排水闸么?教练知道我离开洪湖年岁已久,没有怀疑我的大惊小怪,便停车下来抽烟。我对教练说,你歇会儿,我上排水闸走走。

我爬过了一个不高的坡堤,来到闸面上,顿觉金风送爽,天地辽阔。长江,在霞光中如同一条缀着金丝的缎带缓缓流淌,岸边似有细浪轻轻拍响。闸内是一条通往洪湖的人工河港,静静的河港如我一样,聆听着母亲河的浅唱。我抚栏北望,薄雾中的河港水平如镜,几只水鸟“呀呀”叫着向远方飞去,想必是要回到洪湖芦苇深处。河港与“浪呀么浪打浪”的洪湖贯通又与天际融为一体,空阔而浩瀚。我脚下的闸门,如同恪尽职守的卫士,将江流与湖水挡开,各自安澜。

排水闸就是一个阀门,调节着长江与洪湖的旱涝水情。说起排水闸,这都是上世纪的事了。水窝子的洪湖,河湖港汊蛛网遍布,每年的春末夏初,洪湖人就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一旦下两三天雨,不是在抗洪就是在抢险的路上。1969年7月,洪湖的龙口、燕窝等地淹没面积达1690平方公里,损失惨重,修建排水闸终于提到重要日程,并在第二年付诸了行动。

那时我刚刚上小学,记忆中,城乡各行各业都在为修闸献策出力。街上“突突”跑的拖拉机上,不是堆着粮食袋子,就是烧火做饭的棉梗豆箕柴火。我的大姨作为第三机械厂的车工,与她的车床一起参与了这场工程会战。排水闸工地离新堤东岸油榨巷我外婆家,差不多十来公里,不到二十岁的大姨与所有民工一样吃住在工地上。外婆惦记着大姨的身体,想到工地上去看望大姨。

我陪外婆来到了热火朝天的工地,湿漉漉的泥土上全是干活的身影,推着小三轮的,挑着担子的……在一台“嗞嗞”作响的机器旁,我看到戴着工帽的大姨正弯着腰,专心致志地盯着旋转的车盘。外婆见到浑身上下都是油污的大姨,眼圈便红了。大姨立马安慰道,这有么事?你看人家挑的挑、驮的驮,比我辛苦多了。

妇女能顶半边天。漂亮的大姨,与众多的年轻人一样,吃苦耐劳不服输。如今年过古稀的大姨,腰椎间盘严重突出,不知是否与年轻时过度弯腰有关。排水闸,你怎么会忘掉那些战天斗地的劳动大军,还有我大姨那样热情似火的青春身影。

1971年排水闸竣工,全闸有138米长,23个孔面。闸面两头,东边是新堤镇,西头是螺山镇,从螺山可以抵达监利而远至湖南岳阳。新堤人像过节一样,敲锣打鼓好几天。我记得当时的洪湖歌舞团创作演出了一部歌剧,名叫《水乡民兵》,反映的就是建设排水闸的故事。

来往的轿车多了起来。有的司机看到我站在护栏边,按一声喇叭,是提醒我不要穿越,还是友好地打声招呼?

中学时代学农的日子,随着喇叭声一下跳在我的眼前。校办农场在撮箕湖,农忙时,学校分班次到农场劳动。从新堤一中到撮箕湖要走很远的路,排水闸成了一个重要的地标,去时,过了排水闸,弯到湖边,再走几里便到了农场;收工回来时,看到排水闸,也就看到了家的影子。那时,来往的车只有拖拉机与大卡车。偶尔,我们看到大卡车会招手拦一下,好心的司机会停下来,带我们一脚,我们便爬到卡车的车厢里,开心得不行。几十年过去,拦车的企盼,车厢里的得意,与撮箕湖农场里插秧、割谷、扯花生的画面,穿梭排水闸的情景,成为我与我的同学这代人不可磨灭的记忆。

我的班主任王老师是武汉分来的大学生,教的是英语,但他特别喜欢在早读前带我们跑步。曾经领着我们沿着江堤跑,跑过排水闸后回撤。放暑假之前,王老师带着全班同学在排水闸湖港的闸口游过一次泳。河面如同是一锅沸腾的开水,我们的身体与欢笑一起在水中翻滚着。

高考落榜之后,我有过茫然的时候,但沿着江堤跑步的习惯我却保持下来,从五条路上堤,到排水闸回转,江中笛鸣船行,我的思绪会沿着船的方向,到达某个地理课本标注的地方。那里的山川河流,万物风情像谜一样吸引着我。

是的,我下定决心,要走出新堤,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性格执拗的我,一点一滴准备着。在闸孔里,我见过背靠孔壁看高等数学教材的应届生,他是洪湖一中理科班的数学王子,高考时失分却在数学上;在湖岸边,我见过盘腿席地写生的校友,他是同学中的画家,墙报上大大小小的刊头全出自他之手。

后来的机缘巧合,我们都成为了朋友。提及排水闸,便有说不完的话题与感慨。在我离开新堤到武汉读书之前,我与高中时的三个好朋友,一起又来到排水闸边,当时堤岸边长着硕大的鸡冠花,我们在花丛中欢笑合影。

我从闸面上下来,想去数学王子看教材时的闸孔,但已被水泥封闭。湖岸边的苇草稀疏丛丛,也没有同学写生时的茂密。水流无声,时间不语,沧海桑田让我的记忆或多或少出现了偏差。教练在湖边向我招手,他等我已有好半天了。我突然改变了想法,对教练说,我今天不再练车了,想从排水闸走回家去。

我沿着江堤,往回走了不远,便看见了“荆州市长江水文站”,进去,碰到一位值班的老人,他说他是老水利人,也是排水闸建设的参与者。每年长江汛期关闸,干旱时,便引江水入湖。1998年的特大洪灾中,排水闸发挥了巨大的作用。老人说排水闸即将升级换代,给它添加一个电泵站,沿用了五十多年的排水闸人工制式,要被电子自动化取代。

这无疑是大好事。

龙年初三的清晨,阳光很好,我沿着江边公园向排水闸跑去。哦,排水闸的东边已被封拦,但两边竖着宣传图片,上面有一些基本的概说,包括设计院所,承建单位,还有工程项目负责人,等等。

我走到封拦边,看到有一扇门,门口有一个守卫人员,我向他说明来意,他放我进去。走近闸中心,与上次来时静悄悄不同的是水声轰鸣,原来是闸门洞开,河港的水向长江奔腾而去。

西头这边,已是工地,挖土机在江边运作,与闸挨着的地方,不仅下挖了好深,里面的防洪基坑及穿堤箱涵等相关工程已完成。一旁的葛洲坝施工方监理人员告诉我,为了赶在春天的雨季之前,将相关的工程完工,施工人员过年没有放假。我环顾四周,现场也没见多少工人,与过去的人海会战真是天差地别!对老闸泵站的功能,我专门采访了洪湖老水利专家黎洪泉,他向我介绍道:老闸泵站新建工程将于2025年完工,完工后的泵站会对四湖流域防洪排涝能力有效增强,还可加强水系连通,缩短汛期洪湖高水位持续时间,并能改善水生植物生长环境,提升洪湖水质。

排水闸不仅继续肩负使命,增加了泵站后,更焕发了青春。老闸泵站的完工,一定能给我的家乡,我的父老乡亲带来更安全的保障、更安定幸福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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