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帆升

幕阜山脉的湖北省通山县，触目所及是一重一重的山，满眼的翠绿，灵秀幽美，深山有老村，有憨厚的乡亲，有密林大树。

进入林区后，雾大了起来，车在浓雾中穿行，陡然增加几分刺激与惊心。到达名叫“打顶坳”的山上时，大雾弥漫，脚下犹如一片大海，更加惊心动魄，不敢言语。从打顶坳下山，到了山脚平地，又是弯弯绕绕，慢慢悠悠，不时穿过一个小山峡，弯到更深的山里面，抛开了车马喧人声闹。一时，有种万籁俱寂的感觉，仿佛宇航员飞向了星空。

一会儿就到了金盆湾。人被安静的山簇拥，轻松地走在青灰石板路上。在一处老房的小径上驻足，忽闻花香扑鼻，环顾周围，循着香飘来的方位搜寻，发现香是从一棵高大的槐树上散发出来的。村人你一句我一句，兴奋地说着村里有几棵摇钱树，那是有着植物中的“大熊猫”之称的青钱柳，灰褐色铜串还有一两串吊在枝梢上，一串一串青青的铜钱又挂满了高高的树枝上，这株490岁的“大熊猫”，为第四纪冰川时期幸存下来的珍稀树种。

从金盆湾下山，又转了几个弯，就上到了银盆湾。眼尖的朋友远远地望到，山洼里有一两间瓦房。那是老辈人常见的纯土坯房，栽在菜地边纹丝不动，有些简陋，却清清爽爽。我们一路认花问草，打探山中草木，新奇陌生地望着这些陌生的物种，企图知道它们叫什么名字，有什么个性，与先辈子民的生活有何交织。

在林上村的几个自然湾，我们撞见一个个古树群。放眼望过去，古树很多，银杏、枫香、黄檀、马尾松、槐树等，都有。树龄在300-1000年，几十株集中在一起的古树群有好几处。其中有千年银杏、香榧，有国家一级保护植物红豆杉、香果，有茁壮的黄檀、马尾松、五角枫。

在泉洪湾林间，一棵健硕的榧树雌雄同株，在一丛尺余围的楠竹护卫下，巨人般挺立，铁塔一样稳沉。傲然昂首，人立即矮下去，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张望，还是看不清高高的树冠，不知那茂林一样的树冠是怎样与天空对接的，经过了多重的托举才织绿如布，承揽天光与雨露。

小村庄屋后斜坡上一棵榧树有1500岁了，旁边还有棵1300岁的。榧树巨大的树干顶天立地，粗大的树枝如巨臂般伸向四面八方，足足有十多米远，横插在树林间。抬头只见无数虬枝交叉，艰难地撕开了枝丫交错间的光隙。在房前屋后，各种大树突兀地独处，或三两棵相伴相望，都十分沉着。

在深山里的日子，波澜不惊，一切都缓慢下来。每天，树叫醒土地，鸟叫醒树，鸡叫醒山村，小溪叫醒山沟沟。自然而然，行云流水，云淡风轻。人、树与鸟这种动静结合，真是世间绝配！树是鸟的依靠、鸟的家园与乐园。鸟给树带来生动，带来活泼，带来天籁之音，从而赋予树的精神需求。而这一切，都被人窥见，给人以抚慰，我们难道不该感恩大地的恩惠吗？

一棵树长到百岁以上，我觉得它就有仙风道骨，会衍生好多故事，它的身世就有些扑朔迷离，令人浮想联翩，它的强大气场令人无限景仰。那顶天立地的姿势，如雕塑般矗立眼前，在暗自发散它的生命基因，要提升人的精神力量。

在这里住上段日子，萎靡人也会变得舒畅，疲惫者也说不定变得精神百倍。山村里长寿老人中，女性居多，而树呢？似乎刚好相反。那些开花结果的树通常长不高，也活不长，比如柑橘，壮果期也就几十年，之后便退化老化，被虫蛀被病害，不得不砍伐或剪枝嫁接。有一段时间，我以为古树都是雄性的，它们高大挺拔，威武有力，腰板硬朗，一副阳刚气概。古树其实是有公有母的，比如银杏树，母树开花结籽，公树无花无果。榧树是头年开花，次年结果，所以花果同枝。也有不开花不结果的，榔榆、黄檀就一味地坚硬，一门心思扎根与生长。

昔日村人敬畏古树，碰上有年岁的人，不仅热情地引你看树，介绍树的特征，还会附带着讲讲树的故事。日子充裕以后，山里人越发变得爱护山林树木了，对古树更是视若珍宝。不断地请人来观赏古树，请专家考究古树，给树造档案，亮明身份，落上户口，砌起漂亮的护墙。

古树有缤纷的世界，它率领子子孙孙们，有山水一样的清澈与宁静，它是一部活着的大自然宝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