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启兴
离初二时读朱自清的《背影》已三十五年了,后来自己当了语文老师,对学生讲了许多次《背影》,也听了许多老师讲《背影》的公开课,每次心里有些痛。父爱如山,我父亲何尝不是这样。
三十五年前,我在通山县梅田中学读初二。开学不久的一天下午,正在上第二节课,“突突”的拖拉机声压住了老师的讲课声音,拖拉机停在学校门口的公路边,并没有熄火。我扭头望着窗外,看见一个老人戴着一顶破大草帽,帽檐已经低垂遮住了脸,光着上身,宽脚大裤,宽宽的白色裤腰上系着一条似白似黑的绦带。下拖拉机时转了身,双手抓车斗边,然后穿着草鞋的左脚踩在轮子上,右脚摆动着好像是在寻找着地点,右脚沾地后左脚也着地了,其他人一蹦就可以下来的,这老人下车的背影让我暗自好笑。
老人走到拖拉机的后面,笨拙地打开拖拉机车斗的栏板,扳了几下没有打开。拖拉机师傅一脸怒色,气愤而麻利地打开了栏板,好像边扳栏板的扣手边在骂人一样,嘴巴动个不停。那老人不停地点头,似在赔不是,然后吃力地把干柴片从拖拉机上双手搬下来。搬了几捆后,里边的够不着,只得上车搬。双手扒在车上,双脚努力向上缩,几番努力还是上不去。就到车轮边,还是双手抓住车斗边,左脚踩在轮子上,右脚用力在地上一踮,上去了。上车的背影让我看到了老人的无力。
这时,拖拉机师傅好像在催促,那老人就把成捆的柴片向下扔,扔到地下,有的捆柴片的篾条受不了撞击就断了,柴片散在一地,扔完后,站在拖拉机车斗上用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水,又一次艰难地下车了。师傅开走了拖拉机,那老人坐在成捆的干柴片上好像累得不行了。
歇了一会,就把绳子系在成捆的干柴片上,在绳子上端打一个圈,继续在另一捆柴片重复以上动作,再把扁担的两端钻进已打好的绳圈内,双手托着扁担,接着弯下腰肩头就上了扁担,一步一摆地走进了学校门口,好像很吃力。从学校门口到食堂必须要经过黄泥巴操场,昨天下了大雨,黄泥巴操场就像烂泥田一般,那老人脚踩在操场上身子在晃动,扁担两头的干柴片在摇摆,操场上我只能看到背影,那蹒跚的背影真可怜。如此艰难地从学校门口到食堂挪来挪去,柴搬完后,过秤了,最后与学校管后勤的老师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学校。望着离去的微驼背的背影,我想是哪个同学的父亲来送柴火?
那时寄宿生在学校是蒸饭吃的,学校规定每生每学期要交七百斤左右柴火,到期末还不够就让学生到梅田附近的山上去砍柴,所以开学初每个家长必须把柴火及时送到学校。
吃晚饭排队时,老师走到我面前对我说:“启兴,你爸今天把柴火送到位了,还余七十八斤,就转到下学期吧。你爸怕耽误你学习就让我告诉你。”原来那可怜的背影是我父亲,我眼睛一热就涌上了眼泪,看有这么多排队吃饭的同学,强把眼泪控制在眼眶内不让流出。
吃完饭后,我坐在校园一个角落里,向西望去,重重群山遮挡,遥望着位于山中最高处的家,心想老爸还在疲惫地干活。老爸羸弱的身躯还能扛多久?我想我还是不读书算了,减轻老爸的负担。两节晚自习我无心做作业,反复思考书读还是不读?半夜里,我还想不出答案,就哭了。一起就寝的同学问我干吗,我撒了一个谎,说是做了噩梦,吓得哭。
周末放假回家,我对老爸说:“我不想读书了。”老爸怒吼道:“什么?再说一次。”我低下了眉头不敢回话。
我就在读书还是不读书的矛盾中挣扎。上天有眼,父亲拖着病的身躯终于陪着我完成了学业,看着我参加工作,看着我娶妻生子,我儿子六岁时,父亲不舍离去。
今年父亲离开我已十三年了,这十三年里梦中几次出现父亲送柴火的背影,想起来欠父亲的真是很多,这辈子无法报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