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帅瑜
父亲是个农民,一生务农,最知粮食到手的不易。
几十年里,父亲就像老黄牛一样,耕种着庄稼,风里来,雨里去,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因此把粮食看得金贵。就为爱惜粮食,我还和父亲吵过架呢。
记得是在一个秋日的傍晚,我在队里搕芝麻。为了干活利索,我把裤腿卷起来。搕芝麻时,小小的芝麻粒,自然会蹦到裤卷里和鞋子里,这是很正常的事,谁也不会放在心上。可是,身为小队长的父亲,在搕罢芝麻后就坐到地上,放下裤卷,脱掉鞋子,把洒落在里面的芝麻粒,一一倒在芝麻堆上。
可我呢,一个毛头小子,哪会想到这些?芝麻搕完,拔腿就走。父亲立马喊住了我,语气很重地说:“明娃子(我的小名),你走的?把裤卷放下来,鞋子脱了倒一倒。”我吵道:“一点芝麻粒子,有啥稀奇的!”
父亲一听就来气了,严肃地说:“芝麻粒子,那不是粮食?”我也口不择言地吵着:“就是你要求的严。”
争是争,吵是吵,胳膊拗不过大腿。我也只好坐到地上,把裤卷、鞋子里的芝麻粒倒净。
父亲常说:“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粮食是命根子。”可我少不更事,对粮食的重要,还没有那样的认识,不晓得锅是铁打的。
一到收割季节,社员们就要抢季节,抢割到手的庄稼。抢季节,是因为割了麦子,要赶紧整田插秧。抢割庄稼,是怕老天爷一眨眼,哗啦啦来一场暴雨,成熟的麦子就会霉烂。
每当割麦子的时候,为了颗粒归仓,父亲就以“记工分”的方式,让放麦假的学生,干不动重活的老人,到地里捡麦子。这种收割的场面,真是喜人。棒劳力在前面“呼哧呼哧”地割,学生和老人在后面嘻嘻哈哈地捡,说说笑笑,甚是热闹。
捡麦穗这活不累,还记工分,学生们喜欢,老人也乐意,深受欢迎。更重要的是,到手的粮食没有糟蹋。到了秋天割稻谷,父亲还是这样做。因此,在我们小队,拾麦穗,捡稻谷,成了惯例。
收割的庄稼,要在稻场里脱粒。那时的稻场,全是土地面,打麦子,打稻谷,打黄豆……只要打粮食,稻场边上蹦得到处都是,父亲看着就心疼,他又安排弱劳力在稻场边上捡粮食。
为了吃饭,我也和父亲争过嘴。
我们小娃子吃饭,总是吃不干净,碗里巴着饭粒,父亲就要求吃干净。我犟着嘴说:“几颗饭粒,有好大个不得了?”父亲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地说:“颗颗粮食,都是起早摸黑种来的,都是汗珠子换来的。碗里的饭,那不是粮食?”还说我“不晓得艰难辛苦!”我争辩着:“就你晓得艰难辛苦。”见我还在犟嘴,父亲更火了:“三天不给你饭吃,你自然晓得粮食贵重了!”
父亲没有读过啥书,不会说“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的古人之言,但在他的心中,“粒粒皆辛苦”的意识,那绝对是有的。
平时,父亲语重心长地告诫我:“常在有时思无时,莫在无时想有时。人没有钱能活命,没有饭吃活不成。”
记得我们小娃子吃饭,常把饭粒掉在地上,吃馍馍时掉馍馍渣,母亲说我是个“漏嘴子”。看到饭粒、馍馍渣掉到地上,父亲就要我“捡起来吃”。屋里是土地面,我看饭粒粘有灰不想捡。父亲却伸手捡了起来,吹一吹就吃了,还说“吃了不为糟蹋,掉到地上才叫糟蹋。”父亲吃地上拣起的饭粒,让我十分震惊,我也羞愧难当。后来,我在吃饭时,掉在地上的饭粒、馍馍渣,自觉地捡起来喂到嘴里。
再比如,母亲要是做白米饭了,我为了能多吃,先盛一小碗,三下五除二扒完,立即再盛一大碗。恰恰就是这一大碗,往往吃不完,这在我老家叫“碗蔸子”。每当我剩有“碗蔸子”,母亲就说我“还是没饿得”。
小娃子剩的“碗蔸子”,在有些家庭,大人是不会吃的。可是我的父亲,总是端起我们的“碗蔸子”,三两口就吃掉了。他还是那句老话“吃了不为糟蹋。”后来,当我做了父亲,我也像父亲那样,把孩子的“碗蔸子”吃掉。
父亲爱惜粮食,节约粮食,我实在是钦敬不已。但凡碗里剩的饭,他会吃干净。锅里巴的饭,他会铲干净。铲子上巴的饭,他还会用筷子刮干净。父亲深深知道,一粒米,千滴汗,千辛万苦一颗粮。他的言传身教,使我倍加惜粮节粮。
父亲一生粗茶淡饭,几无所需,仅是三餐,一饱而已。而他留给我惜粮节粮的好传统,却让我终身受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