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15日

我的母亲老姜

□刘艳春

老姜,河南南阳农村一个老太太,是我们姐弟仨的妈妈。老姜今年六十有五了,哪说理去,喊着喊着,老姜真的老了。

老姜排行老二,爷爷辈的管她叫“老姜家二小子”。一姑娘家,上河修渠,下地收麦,日里地垄间撂汗挣工分,黑里油灯下做活贴家用。她手快活俏,里外都是一把好手。可惜家里孩子多,惟在念书上给误了,终其一生是个“劳碌命”。

到了说亲的年纪,媒人嘴巧,姥姥可怜老爸是家中老幺,父母早逝,长兄人善,遂应了这门亲事。婚极简,在集上丈了几尺布,做了两身衣服;找木匠打了副柜子,上了几道黄漆。一辆自行车,老爸就将老姜从姥姥家接了去,开始了她从姑娘到婆姨的转变。父母之命,没有感情基础的俩人,脾气性格相抵牾再加清贫,争吵不断。可日子仍在继续,孩子来了。

当时我们那儿辍学率高,很多一起玩的小人儿都失学了,又早早结婚,小人儿怀抱个小小人儿的,更多是去南方打工的。但老姜坚持让我们念书。即使后来我患病厌学要退学,被她暴打,最终也没让我辍学。她说,你这弱身板不上学能干啥?老子当年没学上,一辈子在土里刨,只要你们愿意上,我就供你们,甭操心钱的事。老姜简单粗暴,有力。

可是,仨孩子,各种开销,只丁点口粮地,从土里刨,又哪里够?老爸体弱,家里家外,倚仗老姜的居多。1996年老姜开始去附近的氮肥厂做工,做了八年。后来去拉炭,只为每月能多200块钱,炭渣蚀人,手脚开裂,那三年老姜脚上整年都是黑的沟裂,拿硬毛鞋刷玩命地刷也看不出脚的本色。后来厂倒闭,老姜去一家海运集装袋厂里做缝纫工,计件拿钱。老姜的胳膊被料子扎破结痂留下斑斑死皮,粗大的缝纫机针打穿指甲,脸上过敏,皮肤跟中毒一样泛青。老姜“黑着脸”又干了八年。五十多岁的老姜说挺好的,离家近不用上夜班,说现在挣钱好容易,你们小时候,难,没路子。

终于都毕业了,我们姐弟仨,俩往湖北,一留郑州。问老姜想不想我们,她说想你们弄啥,好好上班莫想家里,都好。只过完年要走时,她才念叨说,你们整年不回家,放假了哗啦啦都回来,闹腾几天呼呼地全走掉。我想,老姜大概还是想我们的吧。

老姜像大多数那一辈的父母一样,跟我们也羞于表达感情。我问老姜,对我有啥期望,老姜说,能养活自己就行。问对你儿子有啥期望,老姜说,能养活自己就行,想了想又加句,有多出来的给他老娘一口。老姜从来没说你们要怎样挣钱要怎样孝顺,她习惯性地付出并认为理所当然,她甚至为现在不能挣钱要靠孩子养有点害羞。

父母太平凡了,一辈子平凡地活着。可在我心里,老姜是神一样的存在,她用三十多年的时间,跟老爸一起,将这个家从无到有,一点点地给造了出来。用的是聪明人所不齿,最笨最原始的下苦力的方式。她将在娘家习得的品性带到了老刘家的血脉里。她倾她所能,给我们姐弟仨撑起了一片天,让我们身心俱全地成人,让我们有可能跟城里孩子站在一样的位置来看这个世界。而她自己在这多年吃的苦受的累,她从不抱怨。只是后来说过她倒夜班时也怕必经的黑夜里枝叶乱摇,像有人在猫着的玉米地;在不到五十岁时腰椎间盘突出、脊柱变形,总不自觉地斜耷拉着右膀;说自己刚下了车间的缝纫机但孙子又落地,而终于没能彻底闲下来……我想,老姜大约可称得上是坚忍了。

当我们有幸走出那个小乡村,当我们终于长成一个个不甚优秀但平凡正直的人,回头望,感谢老姜,这辈子能做你的儿女,很骄傲。

--> 2023-11-15 4 4 楚天都市报 content_251548.html 1 我的母亲老姜 /enpproper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