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11月14日

四季芭茅

□叶 青

人间入冬,芭茅花随风起浪,将我满满当当的记忆唤醒。

小时候,父亲在池塘边栽种了许多芭茅。春风绿了池塘岸,芭茅顺坡就势快速生长,一根根锯齿状狭长的叶片,像一把把侧出的碧剑,拉出潇洒劲直的线条,尽显“绿肥红瘦”的肥绿之美。芭茅密织的厚实瀑帘,宛如天然屏障,将池塘严严实实合围起来,避免贪水的孩童近身。

父亲在菜园周围也栽下许多芭茅,一堵堵青纱帐郁郁葱葱。有一次我把牯牛放到了菜园旁,牛儿吃得欢天喜地肚儿鼓圆,青纱帐很快只剩下光秃秃、直昂昂的茅秆,破防的菜园成了鸡鸭的“饭堂”,园里的青菜也很快被啄食精光。父亲怒不可遏,随手扯来一根芭茅,举得高高抽打我的身体,但落点很轻很柔,不痛也不痒。

父亲不爱赏花,却爱凝视秋日里芭茅抽穗开花的高光时刻——那一枝枝孕穗,如长箭般从绿丛里射出来,在翠绿的瀑帘里昂首挺胸、盖过茅叶。初绽时,花穗像大号狼毫笔头,像苞谷的天花,又像高粱的锥薹;花穗散开时,慢慢耷拉着伸长,蓬松松的,爆绽出红粉的流苏,像紫云轻拂在空中……我悄悄地站到父亲身边,他察觉后侧过脸,若有所思地说:“人呀,也要像芭茅花一样脱颖而出、傲立绽放。”没想到只上过四年学堂的父亲,却能悟出如此大道至简的人生哲学。

芭茅花一直开到秋尽冬头,渐渐蜕变成芒,汇入苍茫的芦花矩阵,化入萧瑟的荻花意境。在父亲眼里,芭茅浑身都是宝。赋闲的冬日,他割下一簇簇枯干的芭茅,先采下茅穗上的绒花,缝进破旧的棉袄,助我们御寒越冬、跳出冷海;后切下穗秆,扎成柔软轻盈的帚把,将平凡的日子打扫得一尘不染;剩下的干叶枯茎也被父亲妥善利用,或当冬日里的柴薪,或盖鸡舍鸭棚牛栏,或堆几捆在墙角,来年覆菜秧、搭瓜棚、编篱笆……

几只不知名的小鸟在芭茅丛中来回跳动,“啾啾啾”地鸣唱欢语,将我从绵长的记忆中拉了回来。眼前,芭茅枯干发白的穗头,在秋野猎猎如旌旗;父亲永远离开了我,他的“芭茅哲学”,在我的心灵天空高高飘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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