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国际

小时候，母亲以“出得厅堂，进得厨房”的贤淑聪慧形象，享誉十里八乡。她不但能歌善舞，还种得一手好庄稼。但最令我记忆犹新的，还是母亲的那一隅菜园。

如今，母亲年近八旬，依然健康无恙。她老人家在城中楼顶大瓦缸中植有一两株萝卜菜，长势青翠欲滴，让我往昔记忆复活。那时候，母亲躬耕田园，亲手培育的萝卜像滚圆的大红果，口感极佳，堪称物资匮乏年代的一道珍馐美味。

每当酷暑消退，寒露来临之前，母亲便开始了她的萝卜种植“变戏法”。先是把地深耕细翻，并暴晒三日；然后挑来鸡鸭猪粪等农家肥，拌以厨余草木火灰，将一方土壤整得疏松透气，再将“老猫房上睡，一辈传一辈”的祖传自留老萝卜种子，“三七开”拌土混匀后，用手虔诚地一一撒播。大约一周之后，母亲的红萝卜苗叶便争先恐后地探头探脑而出，连成了一片淡黄浅绿的海。

历经寒露和霜降的洗礼，又过了大半个月后，母亲汗水灌饱的大红萝卜，就欣欣然呼之欲出了。有的萝卜，圆滚滚的肚皮上豁开了一道深深的裂口，这些被母亲形象地比喻为“被月亮割了耳朵”。她说，小孩子若不听话，天上月宫的嫦娥仙姑，就会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从广寒宫中飘然而下，来找不听话的孩子，趁他在沉沉的睡梦中，割伤他的耳朵以示警诫，让他从此乖巧听话，孝顺父母。

母亲神情庄重，煞有介事，幼稚的我们听得是又惊又怕，对放在堂屋八仙桌上的那几个“被月亮割伤耳朵”的萝卜，一番惊奇观察审视之余，差一点就“顶礼膜拜”起来。

最后，还是母亲自圆其说地宽慰着我们。她一边洗净萝卜递给我们分而食之，一边轻言细语地说道：“不怕，不怕哩！我们家的这几个乖孩子呵，都是个顶个的大孝子咧，尊敬长辈、孝敬父母、团结兄弟姐妹，一个赛一个的顶呱呱！那嫦娥仙姑是不会来我家惩罚你们的，只是在菜园的萝卜上刻图作画，留着印儿玩嘞！”

这时，我们兄姊三人才松了口气，猛一顿咀嚼，细加品尝。嘿嘿嘿，真是好味道，赛过了当时我所能穷尽想象的任何名贵水果！

“莫喜到家乡，乡愁到更长。”时过境迁，弹指光阴，梦里梦外最是岁月不饶人，家乡俨然已成故乡，曾经青春阳光的母亲，如今更是白发苍苍。我们再也吃不到母亲那赛水果一样的萝卜，但那脆甜的滋味，永远留在我们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