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8月03日

一把酸菜一缕思

□梅赞

母亲老了。口味大变。喜欢酸菜,吃后又总不满意。总说,没有外婆的酸菜好吃。

外婆家位于黄陂红岗山下的大梅家湾。此地属大别山余脉,岗地多,雨水充沛,最适合种高脚黑叶白菜。白梗黑叶,可炒着吃,可下汤吃,最好吃的还是腌成酸菜。在那个饥馑年代里,一坛黑叶白菜腌制的酸菜可以吃好几个月呢。

晚秋,大梅家湾的岗地上,一畦畦菜地全是高脚黑叶白菜。高高的白梗,黑黑的叶,站立着,像等待检阅的士兵,一株株气宇轩昂;乌泱泱的,像一片海洋,无风如平镜,风起就荡漾;高低错落的梯田上,白梗黑叶,像钢琴的琴键,或徐或疾,弹奏着乡村的丰收图。

外婆总是踮着一双裹脚,成堆成堆地收割黑叶白菜,再往家里一趟一趟挑运。她那稍显臃肿的身体,配上一双裹脚,走在逼仄的田埂上,绝不是风景,而是艰辛的生活。

收割完高脚黑叶白菜,外婆摘掉败叶,晾在前院后院的竹竿上,像门帘像布幔。待晾蔫后,外婆便将黑叶白菜取下洗净,再晾,晾干后,再将其摊在脚盘里,加蒜加姜加盐加花椒加辣椒等佐料揉搓,直到把佐料全揉进去。然后,扎成把,一把把地铺进洗得干干净净的瓮坛中。那瓮坛,外观黑乎乎的,一看就烙尽岁月的沧桑,装过乡村人的四季;那瓮坛,两头小,中间鼓着圆嘟嘟的肚子,仿佛能容天下难容之事。大把大把的黑叶白菜,足足有四五百斤之多,一层一层地躺在瓮坛中。最后,外婆搬来一块椭圆形的鹅卵石,那是已被岁月磨得光滑圆润,而且被酸菜汁浸得充满酸菜味的石头,重重压在黑叶白菜上。

在孩子们的盼望中,瓮坛里的高脚黑叶白菜渐渐改变了颜色。隔老远都能闻到家家户户散发出来的酸菜的味道。有贪嘴的孩子,直接就把酸菜放进口中,咀嚼得脆蹦作响。

母亲说,20世纪五十年代她刚到鄂南崇阳时,每逢回家省亲离开,总要挑一担外婆家的酸菜到崇阳。而我对外婆家的酸菜,记忆最深刻的是20世纪七十年代末。当时,我在小镇读书,忽然父亲来校,说外公去世了,他们刚从大梅家湾奔丧回崇,因为我有课业在身,就没带我。我顿时泪如瀑下。父亲临走时,给我一饭盒,打开,一股纯正的酸味扑鼻而来,金黄的菜叶,剔透的菜梗,勾得我食欲翻腾。这就是母亲心心念念的外婆家的酸菜啊。

今年清明,回大梅家湾给外公外婆扫墓后,我在一老太太家寻到了黑叶白菜腌制的酸菜,一如当年外婆家的。一股浓浓的酸菜味扑来,我仿佛又看见了外婆腌制酸菜的身影,不禁泪湿眼眶。

回到鄂南,母亲嗅了嗅,瘪着嘴,用没牙齿的牙床咀嚼着,突然,像两口枯井的眼睛涌出清泉。她激动地说,是这个味,就是这个味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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