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都市报极目新闻记者 徐颖 通讯员 李然
“‘不要写你想写的小说,要写你能写的小说。’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的这句话,我教书时起码引用了一百多次。但如果要给《欢迎来到人间》拎一个关键词,却还是——‘我想写’。”
近日,茅盾文学奖得主毕飞宇在新作《欢迎来到人间》首发直播中说。
这部小说的创作动因来源于一则医疗新闻。毕飞宇说:“新闻终结的时候,小说开始了。”毕飞宇说他曾经做过新闻记者,把一篇报道写完之后,内心会留下一个巨大的遗憾,人不可能在事实面前停止他的想象,于是有许多东西可以用小说的方式继续往下写。17年前,他看到一则医疗报道时,就想去写这部小说,之后走进医院,走进手术室,认识了很多人,想写这部小说就像是自己的一个噩梦,写完它,就像把这个噩梦处理掉了。
别人眼中的好孩子,却内心空洞
《欢迎来到人间》中的主人公外科医生傅睿年轻有为:他人眼中的好儿子、好丈夫、好医生;但独自面对自己:人生轨迹早已被安排、持续满足他人期待、自我面目模糊不清。婚姻,由父母安排;职业道路,也有父母在背后运筹帷幄。他只需要做好手术,就可以获得别人的赞扬,他一路都是这么走过来的。当遇到移植病例的第七例死亡,且原因无法查出时,他的精神崩塌了。
在《欢迎来到人间》新书首发式上,中国作协副主席李敬泽说,“我相信傅睿是《欢迎来到人间》留给中国当代文学的一个重要形象。傅睿的特殊之处并不在于他努力做别人眼里的孩子,而是他一直不知道,自己除了是别人眼里的孩子还能是谁。”
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副院长张莉说,小说中一处细节令她印象深刻:傅睿小时候,妈妈剁鸡划伤手,傅睿见了毫无反应,继续忙着写作业。面对伤心的妈妈的质问,他冷漠回答:“我又不是医生,你问我也不管用啊。”张莉感叹:这其实是生活中常见的中国母亲,她处处着意,要培养出完美的孩子,而孩子却报之以淡薄和冷漠。毕飞宇作品里每一处细节都是日常的生活,组合在一起,却既有现实感又富超越性。
北京大学中文系教授戴锦华十分认同李敬泽对傅睿的定位,“中国当代文学中,人物相对缺少现代性,而傅睿却是非常典型的现代人,是独特的、当下的中国人。”她认为,“傅睿不是个案,他就是我们,是光鲜行走在现世之中的我们,内心溃烂而空洞。”
主人公的“病态”,是我们当代的精神症候
提及整部小说的价值,戴锦华表示:“它是我们当代的精神症候,是我们当代的心理现形记,我们每个人在其中都可能以不同的方式看到自己,以不同的方式解惑。事实上傅睿的‘病态’始终是我们的常态,经由这个故事,我们看到自己常态的病态,并获知这种常态如何得以维系。”
戴锦华认为《欢迎来到人间》是一部非常典型的现代小说,类似诺奖作家安妮·埃尔诺《正发生》中的表达:人因一件小事,突然被甩出轨道,不知要滑向哪里,却引发了雪崩似的连锁效应。《欢迎来到人间》也通过意外事件的发生,写出了傅睿这颗“行星”被抛离轨道的状态,所发生的一切构成了他漫无目的的生命惯性。
面对世界性的忧郁症泛滥,在连崩溃都往往静音的当下,我们该如何自处?戴锦华提示说:“尽管给不出具体答案,但藉由这本小说,我们得以反身思考自己,思考时代,以及在这其中放置我们自身的种种可能性。”
小说中,充满着被生活驯服的各式人物
正如毕飞宇《小说课》中提及的,一个人永远活在别人的认可之下,是莫大的悲哀。不仅仅傅睿,小说中还充满着其他被生活驯服的各式人物。
小说中,老赵是傅睿医生的病人之一。年轻时的老赵与妻子爱秋并不和睦。爱秋怕老赵。“疾病变了一个戏法,它把老赵家的生活局面活生生地给颠倒了过来。”爱秋坚持老赵的每一次吃药都由她亲自配送。在众人认为她把丈夫照顾得无微不至的赞扬声中保持着生活的意义。当有一天,老赵决定要自己吃药时,爱秋甩手不干了,已经习惯了爱秋无微不至照顾的老赵,并不知道自己每天该吃什么药,最后不得不向爱秋妥协,接受“驯化”,接受爱秋定下的各种规矩和“投喂”。
还有,在傅睿和妻子敏鹿的恋爱中,面对家境如此优渥的傅家,敏鹿心甘情愿地找到一个适合自己的位置和姿态,而当有一天生活被甩出轨道之后,两个人都陷入了迷茫和无意义。
想要放弃的想法,起码有十次
《欢迎来到人间》是一部聚焦当代人精神世界的小说。精神无形,难以言说,写作难度极大。面对挑战,如何想写,又为何要写?
毕飞宇特别提起李敬泽当年对自己的勉励:“不管怎么说,《青衣》也好,《玉米》也好,《平原》也好,写的还是历史。敬泽说,一个很牛的作家,最关键的点在于如何去体验当代,概括当代,提升当代,表达当代。”朋友的此番提点,让毕飞宇立志要写这本书。“我得让中国的当代以现代汉语的形式,从我这个160斤的身体里捋一遍。”
在潜心创作的十五年中,毕飞宇花费大量时间在医院中实地学习,以充实小说中的医疗细节。
“这部小说是我的噩梦。在没有完成之前,我无数次想要放弃,起码有十次。但是每一次都摆脱不了,我还是要写完它。”毕飞宇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