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甫辉

在我的家乡，出嫁的女儿有回娘家避暑消夏的习俗。祖母生过很多孩子，活下来的只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是我母亲，留在家里招赘了父亲，小女儿是我姨妈，出嫁到乌凤岭山里。那里离我家并不太远，早些年，每年夏天姨妈必到我家来，陪陪我们的祖母她的娘亲，小住几天。

祖母知道姨妈家日子难过，姨妈每次到来，她总要想方设法改善生活。我家那时也困窘，祖母所能做到的，只能是用土钵酿些米酒，好菜能拿出来的只有鸡蛋，肉荤是不敢奢求了。

大约三十年前，暑假，祖母提前好多天就在家里忙开，她想酿米酒，先要采摘一些马鞭草花做酒曲。

那个烈日炎炎的夏日午后，祖母在老屋门前的禾场边采酒曲花。花草泼泼洒洒地长在地上，火热的风不断吹荡过来。午睡后的我坐在门前的凳子上，有些发呆地看年过六旬的祖母采马鞭草花，她戴着宽檐草帽，挎着小篮子，身子在那片花花草草里起伏。

马鞭草花呈月白色，有些泛蓝，星星点点的花骨朵儿随风摇曳。祖母两手利索地在花间翻飞，小篮里的花朵渐渐堆积起来了。祖母进屋来，将花放进瓷盆捣碎，再将谷米粉倒入盆，加水打湿，搓成一个个汤圆大小的团子。将从别人那里弄到的马鞭草花曲母拿来，用刀刮削屑末，沾裹在湿团上，放入备好的干净稻草窝里。几天后，团子发酵有酒香，端出在太阳底下晒干，增加的酒曲子便做成了。“芝麻花做酒曲也可以，只不过要芝麻花曲母来沾裹。”祖母说。

那个上午，祖母在被窝里酿成的米酒散发的浓郁香气溢满屋子。乌凤岭的姨妈来我家了，我们煮米酒，用自家的鸡蛋炒韭菜招待姨妈。午饭后，姨妈坐在门前走廊，祖母搬凳过来靠着坐。母女小声说些话，还是孩子的我那时在一旁看，感觉两人脸上的表情格外温馨。说到家庭困难，她们只是叹息，一会儿，两人又双双脸对着前面的禾场和禾场东边那片竹林，静静地看着，没有说话……火炉般的太阳在空中往西挪移，天幕湛蓝湛蓝的，久久地，母女俩出神般怔怔地看着，那一刻，我感觉时间都凝固了。

祖母和姨妈早已去世，母亲也已八十多岁。前不久，我把姨妈那年来我家的情景说给母亲听，母亲感叹，如今日子都好过了，她们能活到现在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