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家歌

父母去世后衣物、用品丢了不少，最难清理的是书籍。

父亲的书架有一面墙，书籍的来源有他继祖父的书，有在上海上中学时买的书，有在上海、南昌、保定、北京部队工作时买的书。许多是20世纪30年代左右的书，五六十年代的也不少，许多书看出版时间都有八九十年了。它们来自这么多的地方，在武汉还搬过一次家。纸寿千年，指的是古人用的书法纸。书能保存多少年？顶多百年左右，虽然书也是纸装订而成，可是此纸非彼纸，这些书生命力极强，在我家安居至老。

我遗传了父亲的基因，从小喜欢看书买书，成家后，居住面积小，没地方放，就放在父亲的书架中，有20世纪70年代末、改革开放前夕重新印刷的许多世界名著，有开阔青年人眼界的《走向未来丛书》和通俗易懂、轻便易携带、价格便宜的《五角丛书》系列。

由于存放时间长，书架内书籍积累了不少灰尘，书籍重，足足干了一个多月，既是脑力劳动，又是体力活，每天清完都要洗手洗脸，手与鼻孔里都是黑的。但是精神上十分愉悦，幸福感爆棚，因为整理那些书籍就像开盲盒，不知道里面会出现什么具有“历史意义”的物品，一边清理一边回忆父母在世时的场景，赞许他们留下来的这么多的精神财富。

从书籍的收藏种类中，可以看出父亲的爱好。这些书的内容或种类有：历史、文学、地理、地图、医学、中医、中药材、哲学、美术、体育、军事、字典、英语、花鸟鱼虫养殖、瓜果蔬菜栽培……父亲的学历为复旦大学肄业，他考取了复旦，但上的是新四军江淮大学。

父亲年轻时是很讲究的，买了不少正规专门书签，当时社会文化也很繁荣，有可以自画的、有缠丝的、有彩印花鸟鱼虫的。还有一片剥去外皮、留有经络的干枯树叶子，父亲在上面用钢笔写上“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父亲在书中划重点的直线、波浪线也很齐整，批注的字体工整。老年则变得随意起来，剪一块牙膏硬纸盒子，超市账单都被他随手用作了书签。难怪有句名言“成名趁年轻”，年轻时多做点打基础的事情，那时候他们的时间足够多，精力足够充沛。

父亲的书中，还夹杂着各种购书发票五六张，它是当年的买书证明，最早是1956年的。有新华书店，也有公私合营书局，还有一封1955年上海邮局的公函，对父亲订《文史哲》《文艺学习》《历史教学》《地理知识》专门进行复函。我对父亲一口气订这么多杂志感到很吃惊。

书籍是父亲的精神世界。他翱翔在书籍的世界里，格局比没有文化的人要高出许多，这对于他长寿也有一定的帮助，他活过了一百岁。看到这些纸质实物，信息量巨大，百感交集，父亲的音容笑貌又浮现在我的眼前，仿佛他仍然活着，亲切地望着我。

我在父亲的书柜里“挖呀挖”，书架上每一本书每一页基本翻过了，翻出来的东西琳琅满目，跨越许多时间。

这么大的信息量，我准备将这次清理过程写下来，并初拟了写作提纲。朋友小舟也爱写作、读书与藏书，他在朋友圈发了一篇小文，介绍自己在书中夹东西的乐趣，与我的想法不谋而合，彼此交流，两人会心一笑。进而联想，大多数读书人皆是如此吧，有趣的灵魂终将相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