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6月08日

金禾大道

□喻长亮

我们都叫他老头儿。背后叫,当面也叫。老头儿之老,是敬,也是爱。

他自己也这么叫。比如,老头儿不是好惹的,老头儿一切生理指标正常,老头儿的头发是真的,颜色是假的。瞧,张嘴就是幽默。

我们常约他去散步。“我们”泛指所有热爱文学的朋友,他是这么定义的。朋友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没有尊卑之别,甚至连长幼大小都可以不要。这是摒弃障碍,是绝对的平起平坐,是零距离的亲近。他有约必应,来者不拒,说走就走。天上下刀子,也要遛一遛。

我们边走边聊,当然多是聊文学,聊读书,聊写作。不光是聊,还探讨,甚至争论。争论是常事。争论时不用客气,他不需要客气。想到什么说什么,他才不在意顶撞冒犯,更不会蹬鼻子上脸,只会一根筋、豆筒倒豆式地跟你理论个底朝天。你聊我也聊,大家都来聊。老头儿真是好老头儿,有亦可无亦可,随和得包容万物,随意得波澜不惊。来吧,文学面前皆亲人!

于他而言,走路不光是最好的锻炼,还是最好的陪伴。陪伴也有讲究,是你陪伴我,我也陪伴你。一个人陪伴不起来,哈哈!换言之,在彼此陪伴中彼此温暖。这是文学的陪伴,失去文学的陪伴寡然无味。反之,文学的陪伴阳光灿烂,天天都是好日子。看,简单的一个散步,散发着多少温度。

于是,在他的周围形成一个看不见又触手可及的场,一个文学的道场,一个读书写作的磁场。他自然是这个场的中心,文学又是他一辈子的中心。他在场中散发着光和热,散发着文学的能量。我们这些安陆的大小朋友身在其中,享受着文学的滋养。

他走到哪里,场就在哪里。湿地公园,六福岛,府河堤,金泉寺。到处都是他的乐园,一时兴起,高歌一曲,或跳一段自创的舞蹈,随处都是他哈哈的笑声。那是文学的笑声。

出了他整洁舒适的家,就是安陆府河大桥。桥头是一条还在修建的公路,那儿车少人稀,是散步的好地方。有一回路过那里,我随口问道,这是什么路?他说,我哪儿晓得,修路的又没给我递报告!瞧,他的幽默又来了。我调侃道,就叫金禾大道好了!他大笑,好好,金禾大道,我坚决不收署名费,这辈子不收,下辈子也不收,哈哈!

金禾大道就这样闪亮登场,还未完工就在我们的文学场里有名有姓了。它在无意中闯入我们的文学场,也顺理成章地成为文学场的一部分。于是我们逗乐道,这儿可以叫金禾小路,那儿可以叫金禾广场,这儿叫金禾桥,那儿叫金禾堤。凡是金禾所至,皆以金禾名之。一群人信口胡诌,笑声如流水起伏。不用说,我们又多了一个散步的幽境。

前几天,在安陆生活了三十多年的湖北省作协副主席曹军庆,从武汉回来,也约老头儿散步,地点就在金禾大道。兴之所至,他在路边朗诵老头儿刚写成的一个“小作文”,题为《老来仍是少年》。老头儿就是文中“少年”。“小作文”念到一半,老头儿已是泪流满面,说军庆你最懂赵金禾,你的“小作文”写到我心坎上了。将来我升天了,就拿这个当悼词。拿一篇文学作品当自己的悼词,足斤足两的“离谱”吧?也是对作品最好的褒奖么?他说完又哈哈不止。

在“小作文”里,老跟年纪有关,又无关。有关,是人到八十三,实在不谓不老。说无关,又表现在他的肢体之灵活、思维之灵敏,俨然不受年纪限制。更表现在他内心仍然清澈见底、干净透明,他的灵魂依然天真烂漫、活力四射!他呀,蜕掉了年纪的捆绑,从岁月里挣脱出来,永远活得那么轻盈自在,永远那么激情飞扬,这跟“老”何干?老头儿不老!他称这不是自己的功劳,而是文学的功劳。没有文学,我还活个什么劲?有了文学,为什么不好好活着?看,多可爱的老头儿!

回去时,曹军庆忽然问道,这条新路叫什么来着?大家异口同声地道:金禾大道!不知不觉间,金禾大道已经深入人心。这是我们的专属。有文学的地方,就是我们的大道,就是我们的专属。它不光实打实地外在,还有眉有眼地内在,就在我们的心中。

这也是他的场,文学的场。

作者系安陆市作协主席。文中的老头儿,指的是作家赵金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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