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昌华

忆故乡，最忆是黄桷树。

黄桷树要生长近百年才显出她的特点：高大挺拔，悬根露爪，蜿蜒交错，古态盎然，树叶茂密。我们故乡都叫她黄葛树。

黄葛树像福建的大榕树，江西的大樟树，是小镇悠久历史的见证，是老百姓生活安宁的见证。但凡村庄有百年老树，人们都会露出羡慕的表情，哇！古树老村，神仙生活的福地。老家小镇上有几棵黄葛树，镇上唯一的一所老学校有一棵，我家屋后有一棵，大坝上有一棵，都长得高高大大，枝叶繁茂。春天，小孩大人都摘嫩嫩的新芽当零食吃，味道酸酸的，女娃儿尤其喜欢。夏天，大人在树下乘凉喝茶摆龙门阵，小孩则疯跑玩耍，还爬上枝干歪斜的树上躲猫猫。

忆故乡，最忆是古戏台。

故乡地处成都重庆中间。在百年前应算偏僻之地，可故乡的戏台远在百年之前就修建了。戏台四角飞檐造型别致，直指苍穹；屋脊上的雕饰用彩瓷装饰，至今熠熠生辉；瓦上长有植物，却更显沧桑，年代久远；戏台的台面用木板铺成，扎实平展，一百多年不腐，比街面还高两三米；台面下面有一大空间，比街面低几个台阶。在偏远的小镇上能建这样的戏台，可见当时故乡经济繁荣，人文昌盛。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没见戏台演过戏，但开过小镇大会。戏台下有茶馆，还有做小生意的。当时戏台下的两种玩耍让我牢记至今。一是猜桔瓣，一只红红的未剥开的川桔，让你粗略看一眼，猜此桔有几瓣，猜对了你拿走，不收分文，猜错了付给卖桔人钱。二是削甘蔗，截了头的一根甘蔗不用手拿着，玩耍人用刀背稳住立在那里，然后突然调转刀背用力劈下去，削去甘蔗的皮，削多长就截断多长，属于自己了。甘蔗钱由玩耍人平摊。我虽小，但也可一试身手。

戏台虽未演戏，依然是小镇人经常光顾的地方，人们在这里喝茶聊天、商谈各种事，是缺一不可的场所。

忆故乡，最忆是中秋月。

故乡小镇所有房舍在建造时，都考虑能尽量多采些月光，要让刚从地平线出现的满月无遮无拦地照进各家各户，既可在家门口拜月，又省了灯油钱。

那是一个中秋夜，月刚刚升起，一轮满月挂在街的尽头，硕大无比，像胖嘟嘟的小孩的脸蛋，映照着我家大门。外婆就在门口摆一张条凳，在凳上摆上拜月的供品：一坨煮成半熟的五花肉，一碟盐煮花生，一盘用糯米做的月饼，当然少不了泸州老窖。拜月时，外婆要我们跪在条凳后面，朝月亮磕头作揖。她老人家对我们说道，你们在武汉的爹娘此时也在赏月，这就是古人说的“千里共婵娟”。我和姐姐似懂非懂地望着外婆，她老人家又说道，你们的爹娘现在正思念你们，你俩还不知思念亲人的苦啊。明年你俩回武汉，不晓得想不想家家，我恐怕是再难见到你俩了。望着外婆略带愁容的样子，我和姐姐仍是茫然，只盼早点拜完月回屋吃月饼花生。几十年过去了，这一幕深刻在我脑海里，还真被外婆说中了，我和姐姐离开四川后，再也没有回故乡去看望外婆。现在，我们和外婆只能在中秋之夜，天上地下长空万里共婵娟。

五六十年一晃而过，关于故乡的往事依旧植根在脑中，时时冒出，最忆还是黄葛树、古戏台、中秋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