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5月09日

极简一缸蒲

□叶青

春夏交替,妻子在衣帽间翻箱倒柜,左挑右选,发出了“无衣可穿”的喟叹;我时常去菜市转悠,纠结众口难调,最终空手而返;女儿站在电视机前,不停来回找台,为挑选节目噘起小嘴……

掀起时光隧道的门帘,走进20世纪80年代,父辈们一件的确良衣服度春秋,一坛酱豆腌菜饱三餐,一台黑白电视围满人……在这个物质丰盈的年代,为何穿什么、吃什么、看什么反倒让人犯难?母亲得知我的困惑,淡淡一笑说:“种一盆蒲吧,它能给些你启示。”

蓦地,心海涌起那一缸蒲的浪花。

在我小的时候,父母在拆除土砖老宅之前,从黑不溜秋的灶屋抬出几口盛水盛糠、腌鱼腌肉的大缸,遗弃在后院里。寒冬未尽,新屋上梁,母亲去村口池塘摸索着挖回一些洁白如玉的蒲根,往大缸里弄些碎碎的泥,掩盖住蒲根,放水至缸腰。

百草未发时,蒲根早已苏醒,蓄势待发。春才开始踏响脚步,菖蒲便和着节拍,渐次冒出素色油绿、蓬勃丛生的“绿剑”,不带一丝累赘,亭亭玉立,精神抖擞,显得至简至美。后院百花争艳,唯有菖蒲守得一方孤寂,身披透明橙金的亮光,待到万物葱茏的初夏,才开出一束束淡黄的穗状花序,引来深红的、鹅黄的、翠绿的蜻蜓,震颤着透明的翼翅,在蒲棒上驻足栖息。

菖蒲的养护极其简单,有水便可营生。母亲总是将洗菜水、淘米水倒进缸里。夏日清晨,母亲蹲在缸旁,边吃稀饭边赏菖蒲风姿,清逸挺拔的蒲影跃入碗中,呈现烟火平实的雅;干完农活回到家,母亲双手掬起深及蒲腰的清水,用来洗手洗脸洗鞋子,感受清冽提神的爽;月夜朗空,母亲搬一张竹床放在那缸蒲旁,燃一把艾叶,摇一柄蒲扇,少了蚊虫的骚扰,静享自然清香的韵……

母亲说,古人视菖蒲为神草,它不仅有野草的风骨、绿植的风情,还有草药的风雅。仲夏时节,母亲采收了一些蒲叶,放在骄阳下晒干,然后用麻绳作经,蒲叶作纬,手脚麻利地编织粗糙简约的蒲席。手工蒲席虽不耐看,但睡在上面透气吸汗、清香怡人,淡雅的蒲香催我入梦,身上燥痒难耐的痱子也没了踪影。

儿时的伙伴,时常被那缸蒲的“青绿屏障”所吸引,后院成了我们盛满快乐的池塘。我们在缸周奔跑追逐,捉迷藏,打水仗;在缸里捞蝌蚪,喂鱼仔;在蒲叶上捉蝴蝶,捕蜻蜓……我们折断几根蒲叶首尾相接,随手掰来几根槐树的尖刺用来固定,做成一个个简朴的头戴。在“绿帽子”的掩护下,一场打鬼子的游击战在村前屋后激情上演……

转眼间,离开家乡已二十余年了,那菖蒲依然安静、简朴、从容地亭立在缸中,一岁一枯荣,一年一禅意。岁月不改那缸蒲的绿意,却改写了母亲的风华。年迈的母亲读懂了那缸蒲的美学表达,也修得了一世极简的心。她独居乡下,深居简出,心态简单,用度简朴,极简的生活如那缸菖蒲一般朴实通透。

前些天,我特地回了趟老家,伫立在那缸蒲前思绪万千,眼前这缸平常草,至简至纯几人能品?恐怕只有我母亲了吧。我情不自禁地挽起袖子,手指伸至缸底,连根扯起一把菖蒲,回城栽种在露台的大花盆里。这盆蒲能否和那缸蒲一样,日久天长仍葱郁挺拔?它能否教人走出物质的羁绊和物欲的膨胀?

惟愿一盆蒲,开启极简生活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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