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辉文
很有一些年头了,我沿着新施公路东向上班,车过倒水河大桥和新河加油站,总是会被某种持续的,从呼吸器官直“捣”消化器官,然后让人一塌糊涂地被香味所侵扰。这,便是汪集香。
您可以想像,这片位于新洲区正中间,由倒水河与涨渡湖合抱而成的广袤湖河平原,从地面到空中,都已被一种数代以来无尽飘扬的香味所环抱,成为了一种浓得化不开的小镇符号。您不免要疑心老天爷也是偏心的,早已对大地进行了功能分区。比如这一片土地,是专门负责制造汪集香的。
多年前,新施公路是从现在的汪集正街穿过的。像那时所有的集镇一样,街道就是公路,公路就是街道。路边搭起那些香雾氤氲的简易棚子,是汪集汤最早的车间兼餐厅。我最初喝上汪集汤,已不能记得确切的缘由。当时,我们搭乘一辆摇摇晃晃的旧公共汽车恰好抛锚了,疲惫的中年司机打开引擎盖,从烟雾蒸汽中冒出头来,满头冒汗又很抱歉地说,得几个小时才能修好。走过路过,岂容错过?于是我有机会停驻,随便走进了一间棚子,首次品尝了汪集鸡汤。
多年后,作为富裕起来的标志,众多汪集鸡汤店从正街那些简易的棚子里,搬到了已经改线的新施公路沿线那些准徽派阁楼中。一家一家的鸡汤店厅堂明亮,灶间旺火昼夜不息地熬煮着瓦罐中热火朝天的富庶生活。鸡、鸭、鸽子、牛、羊、猪、鱼,凡物皆可入汤,凡汤都洋溢着不可方物难以仿制的汪集香。我有时徜徉其间,享受着传统煨汤文明的集大成,总是在大快朵颐之余,恍觉自己进入了一个童话般煨汤博物馆。可以想见,汪集作为一个集镇,开始了朝向一座平原小城转型的嬗变。
2019年,汪集开展了一个全国性的“我爱汪集”征文,我受邀陪同来自全国各地文学界的评委和获奖者。好客的汪集人当然要用汪集味道招待文朋诗友。席间,一位清丽的女诗人对每一道菜都不吝赞美之词。出于身材管理的需要,她声称从不喝汤,却为汪集土鸡汤破了戒。看她纤瘦的模样,我们也相信她从不吃大块的结实肉,这次除了喝汤,她还很意外地兼爱上了壮实的烧鸭腿。一边吃还不忘一边开玩笑说,汪集要对她骤增的体重负责。这也罢了,毕竟汪集鸡汤、陶河炒鸭名气太大了,谁不想尝试一下呢。一位男作家显然是有过童年挨饿记忆的,反复问煎得金黄透亮的米豆腐的成分,得知竟然是碎米粉做的,半信半疑了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米做的菜怎么可以这么诱人?经历过吃大米咽小米年代,并声称从此下辈子也要做“肉食动物”的他,把一盘米豆腐独享了半盘,连声叫好,大呼:何不再上一份?一位更年轻的女诗人,天生受不了茼蒿的怪味,当我们正准备换一种蔬菜的时候,她却在误食了第一口茼蒿之后,不忍停箸,连吃几口后,吟出一句:因为汪集爱上了新鲜茼蒿。
每道菜都香到骨子里。外地作家诗人们,问我们,这是哪里请来的大厨?用独特作料这么香?
我开玩笑说,你们不知道吗?我们发明了一种作料叫“汪集香”。
这时,送菜出来的店老板老实交待,汪集人开店不需要请厨师,也很少用市面上的作料,就跟你们这群人摸到一个都会写诗一样,我们汪集人摸到一个就是无师自通的大厨。
汪集人天性中拥有一种醇厚敦实的哲学,应用于种菜、养殖、烹饪,于是天生会炖制土鸡汤,炒制板鸭,加工诸如此类的土菜。而这种哲学的功效恐怕远不止于这些形而下的食物,汪集香能穿越时空,持续红火数十年,或许不能简单归结为偶然的饮食文化现象。这些年,汪集出现了数个中国道德模范候选人以及中国好人榜入选者,或许更加丰富了属于这片土地的汪集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