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3月28日

26岁河北男青年赴陕寻亲陷迷茫

拐卖者找到了但避而不见 追诉时效已过警方不予立案

3月24日,牛雨航在紫阳县寻找线索 摄影:楚天都市报极目新闻记者舒隆焕

紫阳县警方受案回执及不予立案通知书 受访者供图

牛雨航与他2岁半时照片对比 央视网报道截图

1997年拐卖者留下的字据 受访者供图

牛雨航被拐时所穿衣服 受访者供图

1997年,陕西省安康市紫阳县吴某某等人称家里养不起孩子,把一名2个月大的男婴带到河北省邯郸市涉县,交给当地代课教师杨女士夫妇收养。当时,吴某某自称是男婴的舅舅,并留下一张写有男婴亲生父母姓名、居住地的字据。2天后,吴某某去而复返,向杨女士夫妇索要了9000元抚养费。

杨女士和丈夫为男童取名牛雨航,对其视如己出。牛雨航成年后,养父母支持他寻找亲生父母。然而,经警方和寻亲志愿者核查,吴某某字据上的牛雨航亲生父母信息是捏造的。直到此时,他和养父母才意识到,当年他很可能是被拐卖的。

今年3月9日,牛雨航前往安康市紫阳县、汉阴县寻找线索。他想与吴某某等人当面对质,对方却避而不见或含糊其辞。紫阳县警方以该案已过法定追诉时效为由,不予立案。牛雨航随即向紫阳县检察院申请立案监督。24日,紫阳县检察院举办听证会。检方表示,吴某某等人涉嫌拐卖儿童的行为成立,但此案确已过了追诉时效。牛雨航认为,追诉时效应当从他18周岁时意识到被拐卖开始计算。

目前,牛雨航仍在紫阳县等待听证会的最终答复。检方表示,将督促警方扩大DNA比对范围,尽力帮牛雨航找到亲生父母。

1

三名男女

将男婴带到河北农村

3月24日,牛雨航的养母杨女士向极目新闻记者介绍,1997年阴历3月的一天,陕西省安康市紫阳县男子吴某某和一男一女带着一名男婴,带到河北省邯郸市涉县西戌镇东戌村,称家里养不起孩子,想给孩子找个好人家。他们询问了好几户人家,都没人愿意收养。“有人说,这孩子看着奄奄一息,肯定活不了。”杨女士回忆。

杨女士的老家就在东戌村。当吴某某等人将男婴送到她娘家时,全家人欣喜不已,但也担心男婴养不活或者有先天疾病。当天,杨女士的母亲同吴某某等人一起,带着男婴到县医院检查。经鉴定,男婴只有2个月大,除了有急性肺炎和营养不良外,身体其他方面并无大碍。

“我第一眼看到他,只有成人鞋底那么大,奄奄一息,让人揪心。”杨女士说。她和丈夫最终决定收养这名男婴,但要求吴某某等人留下字据,证明男婴不是拐卖而来,同时作为孩子长大后寻找亲生父母的依据。吴某某当场拿出自己的身份证,写下证明,并留了地址、按了手印。

字据中,吴某某自称是男婴的舅舅,跟吴某某一起的吴某某1自称是男婴的大姨,郭某某自称是男婴的叔叔。字据上还写着男婴的出生时间,其生父黄某某、生母吴某某2是陕西省安康市汉阴县人。

杨女士介绍,吴某某等人在她娘家留宿一晚后,第二天凌晨悄悄离开。2天后,吴某某等人去而复返,向她和丈夫索要男婴的“营养费”9000元。当时这笔钱不是一个小数目,但她和丈夫还是硬着头皮,向同事、亲戚借钱交给吴某某。当天,吴某某等人又在她娘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悄悄走了。从此,双方再无联系。

2

养父母鼓励养子寻找亲生父母

杨女士曾是涉县当地代课老师,收养男婴前有2个女儿。她和丈夫给养子取名牛雨航。为了更好地照顾儿子,她辞职回乡务农,挣钱养家的责任主要由丈夫承担。

对于牛雨航,杨女士夫妇视如己出,疼爱有加。尽管日常花销增多,还要存钱还债,她和丈夫还是省吃俭用,生怕亏待了养子。

牛雨航3岁时,杨女士上房顶扫雪,听到房中的儿子从沙发上摔了下来。情急之下,她一脚踏空,从空中摔落,肾脏受伤。后来,她患了尿毒症,至今未愈。

杨女士告诉记者,牛雨航上幼儿园、小学时,有同学说他和2个姐姐长得不像,是捡来的。他回家追问,她和丈夫总是含糊略过。“那时候他还小,说了也不懂。我们想等他长大了,让他自己去找亲生父母。”杨女士说。

牛雨航刚上初中时,杨女士和丈夫告诉他,他是收养的。但牛雨航不相信,认为父母是在开玩笑,家人也就没再提起此事。“家人对我很宠爱,我很幸福,长大了反而没有怀疑过自己的身世。”牛雨航说。

2015年,刚满18岁的牛雨航中专毕业。当年9月,他光荣参军。

2016年,养父母再次告诉牛雨航,他是收养的,牛雨航依然不相信。2017年,他回家探亲,养父母拿出当年收养他时的字据,他这才半信半疑,但没有理会。

2020年9月,牛雨航退伍回乡,养父母再次鼓励他寻找亲生父母。杨女士说:“亲生父母毕竟给了你生命。再过几年我跟你爸就60岁了,我们有生之年也想看看他们长什么样子。”

“生了我又把我送人,找他们干啥?”牛雨航埋怨道。

养父劝慰道:“中国人讲究落叶归根,找到亲生父母,你才会知道自己的根在哪里。这里永远是你的家,爸妈和姐姐是你坚强的后盾。”

3

拐卖者当年留下的字据是假的

2020年10月,牛雨航在宝贝回家寻亲网登记信息,全网寻亲。在河北邯郸警方的帮助下,他的DNA信息被录入全国打拐信息库。可惜的是,经过多次比对,均未匹配成功。

之后,警方和寻亲志愿者继续帮牛雨航寻找线索。经过多方调查,他们意外发现,吴某某所留字据中的大部分内容,包括牛雨航亲生父母的信息等,都是假的。

得知消息,牛雨航和家人十分震惊。他们意识到被骗了,一定要找到吴某某问个究竟。

2021年3月,牛雨航电话联系上吴某某。吴某某承认,当年他向牛雨航的养父母索要了9000元费用,字据上牛雨航亲生父母的姓名是他随便写的。至于牛雨航的身世,他拒绝透露。

寻亲线索至此暂时中断。在志愿者的建议下,2021年9月,牛雨航做了“Y库”信息采集。分析结果显示,他是安康市汉阴县漩涡镇吴家富、吴家元家系。该地址与吴某某字据中的“汉阴县”一致,牛雨航又看到了希望。

2021年12月,牛雨航向紫阳县警方求助,并寄送了自己的血液样本。但他迟迟没有收到关于他的亲生父母的信息,吴某某等人也不再接他的电话。

“养父母不希望我留下遗憾,他们支持我到紫阳县、汉阴县寻找线索。”牛雨航说。今年3月9日,他来到紫阳县。10日,该县警方受理牛雨航疑似被拐一案。13日,警方出具不予立案通知书,原因是根据《刑事诉讼法》,此案已过法定追诉时效。

日前,牛雨航还收到汉阴县公安局出具的处理意见书:因事发太久,部分利害关系人死亡,且中间环节人员身份不明,导致目前尚未查到牛雨航亲生父母。

4

因已过法定追诉时效未能立案

自己的祖籍地和拐卖者的居住地近在咫尺,牛雨航不甘心就此作罢。连日来,在紫阳县警方的帮助下,他在当地寻找线索。“我想跟吴某某等人当面对质,哪怕给我一丁点线索就有希望,但他们避而不见,也不接电话。”牛雨航说。无奈之下,他向紫阳县人民检察院求助,申请立案监督。

3月24日,申请人牛雨航,紫阳县检察院、警方人员,人民监督员、听证员、旁听人员等10余人,参加了听证会。但牛雨航又一次失望了。

一位参加听证会的人士透露,检方在听证中表示,吴某某等人涉嫌拐卖儿童的行为成立,但根据刑法规定,此案已过追诉时效。

旁听了听证会的寻亲志愿者王先生告诉记者,检方、警方均表示,经调查,吴某某等人将男婴送到牛雨航养父母家并收取9000元费用的过程清楚,但此后他们没有新的犯罪记录,所以其犯罪行为终了之日,应是其收到9000元费用之日。20多年过去,此案早已过了追诉期。

“从实际情况来看,此案被认定为超过追诉期,我难以接受。”听证会上,牛雨航提出,2015年他满18周岁后,才得知自己被拐卖,因此追诉时效应当从他18周岁以后开始计算。

检方表示,牛雨航请求对其被拐卖案刑事立案、是否可从18周岁以后开始计算追诉时效等诉求,他们会进一步研究,并在规定时间内向他反馈结果。同时,检方会督促警方扩大DNA比对范围,尽力帮他寻找亲生父母。

5

从18岁后计算追诉时效无依据

北京中闻(西安)律师事务所律师谭敏涛表示,根据刑法规定,拐卖妇女、儿童的,处五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罚金;该罪的追诉期限为10年,如果没有特定事由,超过10年即不能再追诉犯罪嫌疑人;同时,法院、检察院、公安机关受理案件后,逃避侦查或者审判的,不受追诉期限的限制。

谭敏涛认为,本案中,牛雨航要求检察机关对公安机关不予立案的行为进行监督,有助于有效保障受害人的利益。然而,从法律规定来看,牛雨航被拐卖案已经过去20多年,确实超过了法定追诉时效。尽管牛雨航直到18周岁才知道自己是被拐卖,但刑法上的追诉时效制度,是从犯罪之日起计算,犯罪行为有连续状态或者继续状态的,从犯罪行为终了之日起计算。

拐卖的犯罪行为终了,到底是从拐卖之日起计算,还是一直处于持续状态,目前各方仍有争议。但实践中倾向于认为,拐卖行为从儿童脱离监护之日起计算,即拐卖行为不属于持续状态,应当从儿童被拐卖之日起计算追诉时效。牛雨航认为应从他18周岁后意识到被拐卖计算追诉时效,目前并无法律依据。

“这是拐卖妇女、儿童案件陷入追责困境的共性问题,一些嫌疑人无法被追责,受害人无法心安。”谭敏涛表示。如果公安机关对此案立案调查,很可能会对涉嫌拐卖儿童罪的嫌疑人采取强制措施,随后进入立案侦查、审查起诉、法院审判程序,牛雨航可以在刑事附带民事诉讼中要求拐卖者承担民事赔偿责任;如果该案无法刑事立案,牛雨航也可以对拐卖者单独提起民事诉讼。

6

寻亲者实地走访

半个月仍无线索

听证会结束后,记者联系上吴某某。他说,当地警方已经找他调查过两次。1997年,他和吴某某1从郭某某手中接过男婴,经工友王某某介绍送到河北涉县,交给杨女士夫妇收养。“当时我只负责抱男婴到涉县,分到了1000元,其余的事得问中间人郭某某。”吴某某说。

郭某某称,男婴是他从小舅子许某某手中抱来的,而许某某已于10余年前去世。他对9000元费用的去向等情况不清楚。

“来到紫阳县半个月了,没有找到一点亲生父母的线索。”牛雨航对记者说,期间他还去过他的疑似祖籍地汉阴县漩涡镇,“田凤村村干部招待我吃了饭,我也见到了许某某的家人。说起我的身世,他们都含糊其辞。”

牛雨航表示,刚得知字据上的信息是假的,他最迫切的想法就是将拐卖者绳之以法。“寻亲之初,我与吴某某等人电话沟通时,他们没有一丁点悔过和歉意。”牛雨航说,“如果我是被拐卖的,我不会怨恨亲生父母,找到他们后,我也会像对待养父母一样对待他们。”

杨女士告诉记者,全家人都希望牛雨航尽快找到亲生父母。“我相信他即使找到亲生父母,也不会丢下我和他养父。”杨女士说。

牛雨航说,养父母一直很爱他,他也爱养父母。他还想告诉亲生父母:“儿子长大了,过得很好,在等你们团聚。”

一次次看到希望,又一次次失望。牛雨航表示,兜兜转转,他相信吴某某等人是他找到亲生父母的关键。他会继续留在当地寻找线索,并向拐卖者追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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