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永胜

在鄂西南偏僻的乡村里，左邻右舍，方圆几里范围内的长辈，我们都会因为千丝万缕的关系给他一个亲切的称呼：叔伯姑舅姨，大爹大妈二爹二妈直到幺爹幺妈。乡亲们用一种简单朴素的方式链接着非直系亲戚和乡邻之间的关系，支撑着村庄的体面和公序良俗。

我的奶奶姓胡，姑爹的爱人姓胡，他们夫妻我就要喊姑爹大姑。他们的孩子也叫我父母舅舅舅妈。姑爹大姑、舅舅舅妈相对其它称呼，又多了一些亲近。

姑爹叫段新华，早年入职电力系统，在一个需要翻越重重大山跨过清江河的地方上班。童年时，在外工作的姑爹对我来说就意味着外面的世界，他就是山外那个未知且有无限可能世界的一个符号！

童年的我，害羞胆小，内心对村庄以外的江河湖海、城市高楼无限憧憬！虽然现在看来只是一个孩子对美好世界的一厢情愿。

每一次我怯生生地叫他姑爹时，他总是亲切应答，这让我无比兴奋，仿佛我对外面世界疑虑重重地询问得到了坚定地回答并受到了热情邀约！这是我执着走出大山到外面的世界去闯荡的启蒙，也是我一路向前的原动力！

姑爹退休后，他的精力投入到了另一片天地，跟大姑一起耕田种地，砍树劈柴。姑爹丰厚的退休工资足以让他和家人过上富裕的生活，邻居们对此百思不得其解。我只能这样想象：他这是用谦卑的姿态对养育他的这片土地的亲近和报恩，以及对大姑逝去青春的尽力补偿！

去年春节回家，姑爹和大姑忙着将一捆柴放到背枷上，我叫了几声他们没有听见。这是他留给我的最后影像，一个陪伴着爱人的人，一个与癌细胞奋力抗争的人！

姑爹去世前些天，听说他到周边朋友家转了一圈，临走时留下这样一句话：这是我最后一次到你们这里来了，再也不会来了！命运对他来说既残酷又宽容。残酷的是所有的医疗手段都不能挽救他的生命，让他知道生命即将走向终点！宽容的是让他有机会跟周边的人去道别，把他对这个世界的无限眷念写进别人心底！道别，也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的祝福和期待：好好活着！

著名作家余华说，我们并不是生活在土地上，事实上我们生活在时间里。田野、街道、河流、房屋，是我们置身时间之中的伙伴。如今，姑爹走出了时间，永远停留在2023年3月9日，一个草木蔓发，春山可望的季节。但姑爹依然留在我们的记忆里：你是一束光，照亮了我的童年；你用螺口刀和试电笔，让电流一路畅通，在一栋栋房屋里化作千万束光，将黑夜挡在门外，照亮厨房里的柴米油盐，照亮客厅里的欢声笑语，照亮一个又一个冬去春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