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梦吟
时隔多年,我总会想起父亲背着我去乡间散步的那个春日黄昏。
每天晚饭后,是最悠闲的时候。肚腹饱暖,一天的工作也告一段落,大家的脸庞好似天边的晚霞,焕发着慵懒的神采。
放下碗筷一家人稍事闲聊几句,父亲总会牵起我的小手说,“饭后走一走,活到九十九。”当然,我们也会邀请母亲一同外出散步。面带倦意的母亲大部分时候都是摇摇头,惬意地窝在沙发里小憩。于是乎,傍晚时分成了父亲背着我由近及远地探索外面世界的时段。若是晚饭吃得迟,只在房前屋后不远处转悠,若是天色还早,便能走过熟悉的院子,向远处迈进。彼时,我们的家毗邻村庄,走出门一段,马路对面便是通往附近村落的土路。灌木、丛林和田野沿路排开,偶见静谧溪流潺潺其中,黑色的小蝌蚪成群游动。
记得那是惊蛰时分,白日里下了场雷雨,土地便透着点润。晚归的村民拖着板车碾过小路,留下两道凹印。路人的脚步踏过印痕,又慢慢将其抹平,只在鞋底留下泥土的芬芳。小小的我很爱踏水踩泥,从父亲背上下来,便蹦蹦跳跳四处探寻。
微雨众卉新。路旁的灌木纷纷发出新芽,晶莹的水珠滑落在叶片上,洗刷着白日的尘灰。世界变得更加清新,每一道叶子纹路都张开来,大口大口贪婪地呼吸着这雨后的新鲜空气。早开的野樱拂过身旁,父亲便会随手折上最灿烂的几枝,分我一枝玩耍。
没了恼人的花枝,我一路向前。嫩绿的丛林间,宛见一树树粉的白的花影,风甫一吹过,丝丝桃李芬芳萦绕鼻尖,片片花瓣零落尘土。脚下的春泥也逐渐变得斑斓。土地的厚重与鲜嫩的花瓣交织,仿若一段被浅浅勾勒的素胚。我刚想挖一抔回去捏个花房,便被父亲叫住,“快过来!听到沙沙响没有?惊蛰虫蛇出,现在是惊蛰啦。白天雷声一响,蛇和大虫子都该出来啦!”小时候的我最怕虫蛇,听完紧紧拉着父亲的衣袖,再不敢四处乱跑。
天光渐渐暗淡,眼前的村庄也灯光漫卷。父亲收了闲适的神色,背着我,开始加快步伐往家回走:“天晚了,你母亲还没看到我们,会着急的。”
行至家附近的小溪,他便蹲下,帮我细细洗去手上鞋上的泥土,边洗边交代:“可别告诉你母亲,我让你去踩泥”。待到起身,我俩同时呼出一口气,对视一笑。走近家门,家里已经亮起了橘色的灯光。母亲早在门口张望,待看到我们的身影便嗔笑道:“你们父女跑多远去啦,这么晚还不归家,害我担心呢!”
父亲一把递过先前摘的野花,赔笑道:“这不是好好回来了嘛,也没走多远,给你摘花去了,莫恼莫恼!”看到花,母亲笑逐颜开,转身找个塑料瓶插上,叮嘱我们赶紧洗漱。“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父亲边打水边哼唱。我就这样踏着歌声慢慢走进房门,结束了黄昏之旅。
而今,身处钢筋水泥的城市,家人也远在千里之外,饭后散步的习惯在忙碌而紧张的生活中显得格外奢侈。闲暇时,约上友人公园走走,脚下踏着温润的泥土,纷繁喧嚷的心便安静下来。只是又是一年春雷起,我脑海中忽地浮现出那个踏歌而行的傍晚,母亲张望的身影似在无声诉说:“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