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3月06日

原野上的外婆

□黄小秋

“在她没来之前,我仿佛是躲在黑暗中睡觉,但她一出现,就把我叫醒了,把我领到光明的地方,用一根布缎把我周围的一切连接起来,织成五光十色的花边……”一读到高尔基对于外祖母的这段感激之语,我就会想起自己的外婆,温暖的爱瞬间填满心房。

十岁那年,父亲躺在床上辗转呻吟,给了我一生对于病痛的恐惧,幸而被送到外婆身边,让我拥有了最珍贵的爱之滋养。那个说话像在用心唱歌,字字句句像鲜花一样温柔的外婆,只要想起她穿着月白色对襟衣的修长身影,想起她微笑着像天边月牙一样弯起来、闪烁着暖暖光芒的眼睛,一些残存的寒凉和苦痛,都会烟消云散。

常记起晨光熹微之时,在轻柔的呼唤里,一只温暖的手牵引着不愿睁开眼的我,来到柴火熊熊的灶屋里,一条温热的毛巾捂到了我的小脸上,从额头到小嘴,整个脸盘被热气缓缓蒸腾,疲惫在软软的按揉里消融。

毛巾撤去时,我的眼睛已经闪亮如星辰。蹦蹦跳跳跟着外婆走在乡野的小路上,一张小嘴开始像小溪叮叮咚咚奏起了音符:“外婆,昨天我梦到自己采了一大篮子蘑菇,提也提不动!”“外婆,昨晚书里面那个嫦娥仙子来了……”外婆弯腰扯一把嫩嫩的猪草,回头应我一声“妮儿的梦做得好”,那眼里的笑意漾得更深了。得到鼓励的我,也扯了一把猪草,接着更起劲地把昨晚做过的梦,一股脑儿都分享出来,外婆就一直含笑回应着。后来母亲总说,我含笑倾听身边的人诉说心事的神情,像极了外婆。

晨风柔柔地拂过外婆的前额,飘起几根沾着花粉的发丝,被霞光映照的外婆,更像小人书里的采薇美人了。就凭她比父母更会倾听我的心声,从不阻止我看课外书,我早已破例把她从亲人提升为最珍贵最知心的朋友了。更何况外婆在她亲近了一辈子的原野上,给我分享了无穷无尽的自然野趣:“妮儿,这是苦菜丁,虽然苦,清火解毒最厉害。”“妮子,这是荠菜,模样一般却补身子;这是马鞭草,就算被火烧了来年还能长叶……”

外婆的声音柔如晨风,那些性格迥异的花草,带着一份生命的美好,随着外婆的牵引,缓缓走进了我的灵魂深处,原野和我之间,也渐渐有了和外婆一样的熟稔。草籽在风中安静地结籽,紫云英从不远处捎来淡紫的芬芳,一老一少,虽然隔着长长的年龄,却成了空旷的原野上可以温暖彼此的人。

孔子说:“与善人居,如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即与之化矣。”外婆饱含着爱意的温声细语,熏陶了我温暖有爱的性情;外婆永远微笑的眼神,让我有了无拘无束的松弛时光。很多年来,我凭着原野上的一份感悟,珍惜着每一个给我暖烘烘情感回应的人。对待学生,我像外婆一样耐心倾听,并乐于回应,尽力捧出一份爱的滋养,也收获了学子珍贵的回应:他们都喜欢叫我姐姐,把我当作能分享心声的好朋友。

能被外婆纯朴的爱滋养着,是我一生里最大的幸福;而学会滋养他人,是我一生顶级的修养。跟着外婆在乡野度过的童年,常会溢出甜蜜的汁,稀释了生活里的苦。

再回首,摇曳着紫色芬芳的原野,连同外婆温柔的身影,在暖暖的晨风里,像一根质朴的布缎,将我与周围的世界连接在一起,织成了一条绚丽的花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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