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愿斌
故园老宅是一套合六间土墙夯筑瓦屋,建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四十多年来,父母亲一直安居在此,从未离开。曾经偏安乡村的老宅如今早已是城中村了,随时可能会被拆迁。人到中年,我对老宅的情结愈来愈深,每隔一两周就要回乡探望。在老宅周边蹓跶蹓跶,陪父母亲说说话,看他们侍弄一些菜蔬,就总觉得又回到孩童时代,和泥土相亲相敬。
如果给老宅画一幅画,应该怎样布局呢?怎样才能体现它的特色?直到有一天我看到唐人王建的一首小诗,心头豁然一亮,原来这幅画早就有了,在唐人的诗句里。诗作为《雨过山村》:“雨里鸡鸣一两家,竹溪村路板桥斜。妇姑相唤浴蚕去,闲看中庭栀子花。”全诗动静互衬,人与自然和谐相处,情趣盎然,着实是一幅温馨的水墨画。
老宅三山环绕,西南边的丘岗低处是数亩农家菜园地,我家地埂头种植一大蓬蔼蔼翠竹。儿时竹林并不打眼,如今早就高过屋脊,风过竹林时会发出萧萧声响。雨打竹叶,恬然有韵致。我拍摄过大雪后的竹林,雪压寒枝,翠竹一齐低下高贵的身子,在道路上方临时搭起一道碧玉拱门,人行竹下,积雪簌簌滑落,溜进脖颈,让人体验一番冰雪浴肤的寒凉。竹林雪地上有野兔穿行的足迹,坠落过冻僵的宿鸟,农人还习惯将死去的猫挂在竹枝上,像一块抹布,经年不腐。“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中道辍学的父亲当年舍得辟出一片菜园地种竹,不能不说是很有眼光的。
竹林周边,两条涸溪交汇,溪深不足一米,如今近乎淤塞,但形迹尚存。涸溪之上一座板桥,长约两米,宽一尺,由一整块条石构成。不知道是谁从哪里找到这样一块石板,横身一躺就整整睡了半个世纪,不曾挪动一步。儿时栀子花开的时节,总会有几场骤雨肆虐乡村,密集的雨点在山洼隆起白雾,地埂脚很快亮出几条白蛇般的积水,喧嚣奔腾,穿越过板桥下的小溪,小溪暴涨成大溪,几乎要将板桥卷走,行人怯怯,不敢迈步。溪水里的鸭鹅惶惶逃走,不明白平素文静的溪流为何突然如此暴怒。雨过天晴之日,溪水很快沥干,母鸡带领鸡雏在涸溪踱步、纳凉,吞噬沙砾,练习逐虫,涸溪俨然又是一个欢乐的去处。
板桥连接的土道弯弯,从老宅门前斜斜穿过,一头通向池塘,一头延伸向菜园深处。农家起早摸黑到菜园摘菜、施肥、浇水,儿时我每天都要来来回回走过多趟,掐一把小葱,摘几串豆角,打理着青菜豆腐保平安的清贫岁月。
如果有一天老屋留不住了,我一定要在新居留下一幅山水画:竹溪村路板桥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