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01月14日

天使还在人间

——李瑾油画展序

李瑾 油画《高天厚土》 200cm×180cm 2020-2021年湖北省美术院

李瑾《闪闪的红星》,色粉、水彩画,160cm×143cm,2011年,中国共产党历史展览馆收藏 湖北省美术院

□刘醒龙

名花美女,气味相同,有国色者,必有天香。

此前人之言,将其“花”换作“画”,用于李瑾也正适合。

李瑾的画,或置于眼前端详,或驻足作相对凝视,画中天地如同天地作画,有霞彩醇厚如酿;画中山水犹似山水作画,能闻清纯滋润。若取材异域分明有玫瑰藏于油彩之下,若选择本土则融入幽兰于景物之间,画中深海有海之咸和,画里阔野有野的浓酽。论起与众不同,也正是内里所含,非与生俱来不可多得的天香一样的芬芳气息。

但凡才女,琴棋书画,不可或缺,若论得心应手,此四项才艺中合当以绘画位置末了,这话也是前人说的。作为世家闺秀,李瑾一路走来,恰是一种印证。才情四样,按轻重缓急,绘画又被说成是最次,学不学听之,不是不重要,是因为想有所建树太难。不比其他三种,善教由人,善习由己,当好学生就有好收获,即便不能悦人,至少还能怡情。唯独绘画,一来对人生点缀不足,二来对生活品相无损,且不说太耗年华,更兼传承中须有第一眼看世界时就具备的天资。所以,前人才更进一步说,有国色而有天香,与无国色而有天香,皆是千中遇一。好的家学,好的身世,好的传承,好的品格,与日常世俗中的爱恨情仇无关。这些则是画中李瑾。

认识李瑾是那年夏天,我们一起走南水北调全线,天天看李瑾画丹江北去。某次路过一座大山,四周山坡上清一色种着马铃薯,翠绿植株顶上开着漫无边际的蓝紫色碎花。这景致极像文学中的俄罗斯原野。如此说开后,才晓得李瑾曾领家训,长时间在圣彼得堡师从一代名家研习油画。李瑾如数家珍地谈及堪称世界油画故乡的那片土地上的种种,不由得想到某种偏于感性的说法:上个世纪盛行逆现实主义的艺术,不过是富有的纽约客,晓得自身经典传统太少,而用金钱堆砌起来的文化野心。南水流到北方更显清静,北风吹过南方倍觉凉爽。旅途所见全是小品,其实那时候她的画作《闪闪的红星》《中国戏剧》已获“第四届全国青年美术作品展览优秀作品奖”和“俄罗斯国家美术科学院奖”。几年后的李瑾,一只手与死神搏击,另一只手奋力握紧画笔,创作出既才情四溢,又见坚实功力的《高天厚土》《守护城市》等现实主义佳作。真正令人感而慨之。只有与死神照过面的人,才能用自己的画笔绘出对汉语本义中“死”与“亡”的抗拒。

北宋年间,一位号称霹雳手的贤士毫不留情地指黄庭坚的草书近于俗,原因是没有见过怀素真迹。黄庭坚后被贬往涪陵,得遇怀素《自叙》,废寝忘食临摹多时,果然茅塞顿开。有一年初冬,与几位同行在莫斯科特里季娅科夫画廊盘桓大半天,看得最认真的那位女士走出大门,面对几树红叶,轻摇着头叹息,再过一百年也赶不上人家。此言重点不在时间长短或艺术高下,而是如同黄庭坚见着怀素真迹一样的醒悟。世间之人,涉及才华,凡是单纯来自抄本,可能一时得意,不能时时得意,终归是长久不了。这些年在世界各地遇见一些顶级画作,于人于己,无一不是恨不能将鼻尖贴上去,观其纤毫,察其肌理。每每想起某次闻某位风流名士所言,欣赏油画得拉开距离眯着眼睛方能觅得端倪看出奥妙,就会哑然失笑。书理画法,自是相通。天下之美,都是瞪大眼睛唯恐看不清,以图美者细观愈增其美。比如文学向来强调读原著,不可以将二手或者三手的推介文字太当真。李瑾既受益于家学,又在油画艺术的原乡研修,正似从原著中来,到原著中去,亦为从真迹中来,到真迹中去。

李瑾画作较多,那些关于绘画的锦绣语言,多是别人说来的。李瑾还在俄罗斯圣彼得堡国立列宾美术学院研修期间,身为俄罗斯艺术科学院院士的苏联人民艺术家安德烈·安德烈耶维奇·梅尔尼科夫教授,就曾给善于将欧洲及俄罗斯的油画表现技法与中国优秀的民族文化相融合的她予以好评,形容她不但善于运用形式和结构构成方法,将人物内心的感受和细腻的情感表现在画布上,并称赞这一稀有而珍贵的特长十分有助于艺术家的发展,能促使其成为一个非常好的大师。大凡谨言者,内藏有更多锦绣。相较于醉心形式张力带给人的艺术颤栗,沿着现实主义这条艺术长河探索从传统到经典之路反而格外难以攀登。李瑾不是不喜欢色彩、线条、体块、形状、肌理、材料质感等,相反李瑾想要达到的是在此之上,将纯形式与真内容达成一统,借用最终彻底消灭了绘画中形象存在的现代主义画论的奇异魅力,创造出人物、风景、静物以及其他绘画形象新境界。比如《山里人》那样,一方面是刻骨铭心的美,另一方面美到使人刻骨铭心。

一花三百朵,含笑向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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