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御
儿时的记忆,春节就是快乐,就是举家同欢,乡邻同乐。就是让一年间的恩恩怨怨,拉拉扯扯,变幻成眼前的同喜同乐。我也确实见过,乡邻间在过年的推杯换盏中化干戈为玉帛,变壑邻为友居的佳话。
那时候,年前最快乐的事情是去乡下接外祖母来县城过年。全家迁往县城后,外祖母说住不习惯,愿待在乡下。外祖母是这个世界上最疼我的人,过年前夕,谁去接,她都不会来,我去接她老人家,二话不说,立马上路。有时坐班车,但一天才一趟,有时坐顺便的拖拉机,她与我一路颠簸,从无怨言。有一次接她,看见在风中飘拂的她的头巾,我百感交集,往事历历在目,我据此写了散文《头巾》,一家大刊编发了此文。我将文章读给她听,她呵呵一笑,未作任何评说,阅尽世态之后,老人有一种不必细说的从容与淡定。
外祖母离世之后,我似乎感到每年的春节都黯然失色。
参军之后,我在部队过的第一个春节是在四川秀山,我们团从北京移防四川,参加一项国防工程建设。节前几天开拔,到达秀山已是除夕之夜,当时因为军情紧急,没有营房,临时借住一所新建学校的校舍,连日阴雨连绵,室内已有一层厚厚的泥浆,把从北京带来的木方排好后,就在上面睡觉。当时炊事班为了给战士做一顿初一的年饭,花费了一整夜的时间,时间紧迫,临时搭建的厨房,外面下雨,锅里接水,不知是夜晚受潮还是吃了雨水浇淋的食物,第二天一早,我们排所有人都闹肚子,一群男人,一群士兵,大清早就提着拉脏的裤衩去二百米开外的小河沟清洗。我是唯一例外,我起得更早,请假去了营卫生所,因为胃痛得难受。排长起床后,一看营房里空无一人,等大家从河外清洗回来后,大发雷霆。排长属将门之后,脾气火爆,但他爱兵如子。当弄清原委后,他给大家深深鞠躬致歉。他把妻子捎来给他的糖果,一古脑抛给了大家,仅留下两颗,这留下的两颗给了我。他说:“小李子,你是请假出去了,不然你也得一起挨训。”然后他就给后勤部门打电话:不能让我的兵睡在泥浆里,一锅饭因漏雨米饭也煮不熟。
后来条件好了,一说起这事,排长仍是满怀愧疚,自责说,像我这样的排长就应该撤职,不关心战士疾苦,哪还配当排长。
排长与我们去工地一起鏖战两年多之后,他调走了。走时全排战士含泪相送,内心都认可他是一位好排长。
这,也是过年的记忆,这也就是身在何处都是年。
后来,我调部队机关从事新闻工作,当时机关驻山西,我年前去部队所属的其他分部采访,先去四川,后到贵州,也是除夕,我到了贵阳,住火车站旁的北京饭店,名头很大,但设施很简陋。多少年之后,我去贵阳开会,已经找不到这家饭店了,也许是改了名号吧。
那年除夕住下后,第二天早晨起床之后,便去找地方吃早餐,但都关门了,没有营业。转来转去,好不容易找到一位在路边给煤油炉生火的大妈,我说:“大妈,我出差在外,能不能请您给我做点早餐,做什么都可以。”大妈连忙说:“我马上给你做。”不一会,给我端上了一碗热腾腾的贵州汤圆。过年之时,大年初一,能在异乡吃到一碗汤圆,内心感激不尽。吃完付账时,大妈怎么也不收,她说:“你们解放军,给我们保家卫国,做碗汤圆算个么子事哟。”推让再三,钱我还是付了。重返贵阳时,我也凭记忆去过那条街,想找到那位大妈,但时移事迁,这种大年初一的偶遇,也只能一辈子记住,心存感激了。
你说那时我没有一点高适《除夜作》诗中所言“旅馆寒灯独不眠,客心何时转凄然?故乡今夜思千里,霜鬓明朝又一年”的感叹,那肯定是假话。但我是一名军人,一名热血青年,思乡念节,苦短情长,也就转瞬即逝。
我体味到了,身在何处都是年。
关于过年的记忆,每个人都会有,形形色色,林林总总。每个人的记忆储仓里都会有过年的欢愉与颠沛,欣喜与失落,欢聚与别离,惬意与期待。每年的春节都会如期而至,所有的感受,你都是独一份,无法替代,也无法复制。
我在武汉上学,工作、生活了几十年,2020年春节也算是独一份。因疫情封城,留在了武汉。过年物资,社区团购都安排妥帖;思念亲人,可以视频聊天;祝福朋友,发条微信即可。小锅小灶虽没有大锅灶热腾,但也自得其乐。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身在何处都是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