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芳

人的一生中要经历很多个老师。遇到一位好老师，无异于人生之路始终有一盏明亮的灯指引着你，让你走得更远更精彩。

我的高中语文老师张晓，就是这样一位对我热爱文字影响至深，让我终生难忘而又始终铭记在心的老师。

只是，张老师在进入2025年的前五天，永远离开了他挚爱的家人、热爱的生活、疼爱的学生，到了另外一个世界。八十一个春秋，在这个寒冬戛然而止，新年的阳光终究没有照在张老师那高大挺拔的身姿与俊朗儒雅的面容上。

我与六个高中同学一同前去送别张老师。师母一袭黑衣，憔悴不堪地坐在张老师的灵柩边。师母说，“小芳，我家门前栽有一棵刺树（即构骨树）、一棵山茶花树，你看刺树今年没有抽出新枝了，一副枯萎的样子，你张老师他就走了。你不知道，你张老师曾对我说，他栽的这棵刺树是他，山茶花树是我，我们俩要一直这样相互守着。他说话不算数呀，怎么舍得就这样抛下我呢。”

师母当时在我们学校食堂里上班，不知什么原因，做学生的终究不好过细地追究与打探，只知张老师离婚，与小近十岁的师母重组家庭。师母冰凉而又干瘦的手一直拉着我，反复摩挲，不断地说，“小芳，你知道的，你张老师年轻时长得那么帅，又那么地有才华，还有那么一点骄傲脾气，我一个小学没毕业的，我能遇到他，是我一生的大幸。你张老师去年确诊肺癌后，我背地里眼泪都哭干了，他这么好的一个人，他又那么地爱我，你说我怎么舍得他离我而去。”我边听边应，眼光却一直注视着墙壁上张老师写的欧阳修《伶官传序》那秀雅而又清新的书法。我想着，只知张老师课讲得好，没想到张老师这么浪漫这么痴情，栽树铭载爱情，世间有多少儿女能享受到这般的情深爱重呢。

张老师的语文课讲得好当时在全县小有名气，在那个高考升学率不到百分之十几、农村的孩子藉此跳农门摆脱贫困的年代，一个好的老师几乎就是一个救世主，就是一个学校的“校宝”。张老师课讲得好，讲得多，但是奇怪得很，张老师那么多的课，我就独独对他讲的《孔雀东南飞》那节课印象特别深。那堂课的画面至今想起来是那么地清晰，甚至我当时小小的心思都记得很深。上课铃声响起，张老师迈着矫健的步伐，昂着头（他一向喜欢这样），外面的梧桐树影从他的身上移过，右手拿着书和教案，身姿卓卓地从教室门走进讲台，张老师一进课堂，同学们立即安静下来，黑板上写下孔雀东南飞几个好看的板书后，张老师就非常动情地给我们读这首诗，愈到最后愈是情深：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

讲到最后，张老师几乎有些哽咽，全班同学寂静无声，我却心里开起了小差：张老师莫非是在讲自己的爱情故事么？

我参加工作的第一站，是国有林场当技术员。张老师从我父亲那儿知道，上班后的我哭了，说读了十几年的书却读到了这深山老林，于是写信鼓励我，要做凛冬的寒梅，要接受锻炼与培养，不要放弃学习。当张老师得知我因为出色的表现而有升职，其后我出书并把新书送至他手上的时候，非常开心，笑容满面地夸我，并拉着我看他培育的白梅盆景。他说，小芳，你看这白梅愈是严寒愈是开得夺目，香气愈发清冽。还给我看他临的书法，一张一张地翻给我看，犹似当年翻阅学生们的试卷一样亲切熟悉。师母说，那天你走后，你张老师把你的新书给我看，边显摆边笑着说：“我这名师出高徒吧，我学生都出书了，你没学生你不知道其中的开心呢。”

我心中没由来的痛感涌上心头，学生点滴的进步都能让老师这么开心这么得意，而学生实在是对老师的回报太少太少了。师母说，你每次要来提前打电话告知的时候，张老师总是反复在念叨，你去看菜园里有什么新鲜的蔬菜，多给小芳准备点，城里吃不到，看时间差不多快到了的时候，又反复在念叨，小芳怎么还没到……

张晓老师终究是没等到我见他最后一面。我想永远留住张老师在我脑海中的样子，一想起他，就是意气风发、超凡脱俗的样子；一想起他，就是笑容满面、像是我父亲一样的叫我小芳的样子……